皇帝今日的兴致似乎格外高昂，抬手一压，所有目光顿时汇聚向那御座之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带着酒意，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中秋佳宴，君臣同乐，朕心甚慰。趁此良辰，朕有一事，欲与众爱卿商议。”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下首一众皇亲贵胄、文武重臣。
整场宴会都低调无比的宁丞相，此刻却像是早有准备。他率先起身，领着众人躬身俯拜，凝神聆听圣谕。
“自我朝立国以来，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朕决意在京州城西边，划地兴建‘异族坊市’，专供异族部落往来，及其亲眷定居，以示我朝海纳百川之胸襟，沟通四海之气魄。”
话音落下，宴席间皆是一静，随即低声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朝中几位元老重臣面露惊疑，彼此交换着眼神，眉间尽是疑惑和不解。
皇帝恍若未见，继续道：“此事关于国体，耗资不菲。今日在座皆为朝中栋梁，自该为国效力分忧。”他侧头看向下首，目光定格，“宁爱卿以为如何？”
宁丞相躬身行礼，谨慎应道：“陛下圣明，贸易繁荣，京异互通，对江山社稷亦是好事。臣愿以黄金万两，助陛下达成此愿！只是……异族聚居京州，管理恐需周详。”
“甚好！”皇帝听到期许中的话语，龙心大悦，满意地颔首，“宁丞相深明大义，所言极是。贸易繁荣，则国体昌盛。”
皇帝话锋一转，温和笑道：“朕听闻，宁丞相之子常年往来于异族诸部，对其习俗风貌颇通。坊市建成后，便让他出面，掌坊市管理一职吧。”
“其余，”皇帝提高几分声音，目光扫过全场，“众爱卿或出银钱，或出谋献策，增加税收，总归该有个切实的章程才是。”
场面顿时有些凝滞，连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一片寂静中，忽听席末有人低声嘟囔，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京州城中心划地而居，允其自治，岂非养虎为患？还要我等出钱出力……”
此言一出，仿佛点燃了烟火引线。随即便有臣子拱手谏言：“陛下！此事牵涉甚广，恐需从长计议！”
“臣附议！强令募捐，恐寒天下臣民之心呐！”
“请陛下三思！”
皇帝脸上被酒烘出的红润渐渐褪去，显出几分冰冷的青白来。平日他一声令下，一言九鼎，四海震动，莫敢不从。
可此刻，皇帝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夹杂着被当众质疑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好……好得很！”皇帝猛地一挥袖，险些震倒杯盏，“宁丞相，你呢？你也如他们一般作想吗？”
宁丞相身体一僵，迟疑着一拢袖袍，拱手作揖，“回禀陛下，臣以为……只要对异族管理得当……”
皇帝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犹豫，殿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他扫过眼前或坚定或质疑的眼神，无力跌回铺着软垫的四方椅中，颓然无力道：
“罢了……罢了！此事过后再议！”似是未料到反对之声如此激烈且统一，皇帝无奈地摆手，试图找回天子的威严。
“歌舞呢？都聋了吗？给朕奏起来！跳起来！”
“今日宴席，朕不听政，只赏歌舞！”
丝竹声再起，却缓和不了水榭内的沉重和窒息。皇帝面无表情，高坐台上，目光空茫，仿佛已经神游物外。
“陛下，臣妾特意命人排演了一舞，可否请您赏眼一观？”曜妃笑意盈盈，娇媚起身，柔声贴近皇帝耳畔低语。
皇帝勉强压下眉间不耐之色，抬眼看向面前娇艳的美人，终于勉强打起几分兴致。
“传。”
话音未落，忽闻手鼓声响起，节奏活泼跳动，鼓点夺人心弦。琵琶胡琴随之奏响，竟是一首热烈奔放的异族乐曲。
席间众人纷纷停杯投箸，窃窃低语也顿时沉寂。一时间满堂之中，只余撩人的乐声盘旋水榭之上。
一群身着异族舞裙的舞姬从帷幕后鱼贯而出，赤足点地，随着鼓点飞扬起舞。舞姬身上的舞裙，轻薄如云雾，隐约透出曼妙的身姿，引得不少朝臣看直了眼。
御座上的皇帝含笑凝视，似乎觉得颇有趣味。皇后只看一眼，便别开视线，眸中尽是冷意。
曜妃摇晃着手中的美酒，脸上掠过讥讽之色。她从容看着翩然起舞的异族舞姬，却在看清其中一名舞者的面庞时骤然变色。
她戴着银镯的纤手顿在空中，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紧锁住舞池中央。
正在思量皇帝所言的程慎之随意一瞥，却猛然握紧了手中玉杯，亦是面色愈发凝重。
原因无他，在这群献舞的异族女子中，他分明认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挽……？”
程慎之的喃语低沉，几乎融入在欢快的乐声中，唯有身旁的宁鸾隐约听见。
白挽？宁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众多舞姬中，边缘一人正随鼓点急速旋转，腰间银铃响成一片。
虽有轻纱遮面，掩去大半容貌，但宁鸾与白挽朝夕相处数月，又怎会认不出她的身形？
“她怎么会在这里。”宁鸾下意识看向程慎之，却见他恍若未闻，全身绷紧，握杯的指节已然发白，一双眼死死锁住那身着深红舞裙的身影。
舞曲渐至高潮，鼓点声愈发急促，敲在席中众人的心上。
却见红裙舞姬们如众星捧月，从舞阵中间旋出一位黑发雪肤的美人。她巧手一翻，卸去身上的深红纱衣，霎时间露出其下一袭浓绿的大摆舞裙。
那女子舞动间裙摆飞扬，如碧波涟漪泛开，在满目嫣红艳色中格外夺目，顷刻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好！此女舞姿甚妙！”皇帝抚掌赞叹，方才沉郁一扫而空，眼底重焕神采。
水榭中的气氛随之热络起来，朝臣们虽心有余悸，却也忍不住随之赞叹连连。
那碧裙美人越转越快，轻纱覆面，却难掩她得意灿烂的笑容，欢快之情几乎感染着在座每一个人。
她舞姿轻盈轻盈如燕，双臂舒展，足尖微点，翩然轻掠至几位臣子案前，又随着舞姿灵巧回转。
众人看得尽兴，满堂喝彩中，却是异变陡生！
那绿裙美人足尖骤然一滞，瞬间腾空离地，在空中连翻出几个跟头，一串急旋碎步下，竟是径直迎到御座之前！
御座身后侍卫惊起，忙拔刀来拦，却见那美人手腕一翻，竟捧出只蟠龙鎏金酒杯，恭敬呈送到皇帝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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