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刚迈进厨房门槛,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眯起眼。

灶膛里柴火正旺,蒸笼噗噗冒着白汽,几个婆子的身影在雾气里时隐时现,像在水里晃动的倒影。

厨娘手里的铁铲哐当哐当敲着锅沿,帮厨的婆子们扯着嗓子吆喝。这灶间比菜市口还喧闹,吵得兰馨心中的烦躁又升了三分。

她原是二爷房里的贴身丫鬟,因嫌她性子跳脱,被拨到了夫人跟前。谁知夫人又嫌她行事毛躁,这才打发来伺候这位借住的道长。

这一路从内院到外院,竟像个没人要的物件被推来推去。

兰馨越想越气,胸口像堵了团浸透灯油的棉花,稍不留神就能点着。

自然,这“性子跳脱”、“行事毛躁”不过是周钰与钱氏摆在明面上的体面话。

兰馨心气儿高得很,总觉得自己这副好模样,合该有个更好的出路。难道真要一辈子伏低做小,最后随便配个管事就打发了?

她的干娘是厨房的管事娘子,这位置可不简单——她是老夫人跟前红人的亲孙女,连带着钱氏都要给三分薄面。

有这层关系在,便是主子们要责罚,也得挑个晴好的日子,话里话外留些余地。就像数九寒天骂人,也得找个向阳的暖和处。

兰馨甩着帕子走到灶台前,染着蔻丹的指甲“嗒”地敲在蒸笼上:“仔细装好了,可别糟蹋东西。”

热气糊了她半张脸,却遮不住嘴角的冷笑,“就那两个寒酸货色,怕是见都没见过这等精细点心。”声音尖刻得整个厨房都听得见。

厨房里顿时静了下来。

切菜的厨娘举着刀愣住,烧火的丫头忘了添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被这没来由的火气唬住了。

兰馨朱唇一撇:“那个粗汉……”她故意拉长了声调,用帕子掩着嘴角,“吃饭活像饿死鬼投胎,筷子抡得跟锄头似的。”

手中帕子一甩,带起一阵脂粉香,“白糟蹋了府里的好东西。”

兰馨绞着帕子还不解气,又冷笑道:“至于那个穷酸道士——”她故意拖长了音,眼角斜挑,“不过是碰巧救了二爷,倒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江湖术士,也配使唤她?

兰馨嫌恶地掸了掸衣袖:“装模作样……”她突然掩嘴轻笑,“瘦得像根竹竿,黑得跟灶膛灰似的,就算披着绫罗绸缎,也盖不住那股穷味儿!”

厨房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帮厨的小丫头们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烧火婆子们挤眉弄眼地打着哑谜。

谁不知道这姑奶奶背后有人?万一触了霉头,回头管厨娘子跟前告一状,这月的赏钱可就悬了。

终于,掌勺的厨娘把心一横,铁勺敲得哐当作响,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兰馨也不指望有人接茬,只管把满肚子怨气往外倒。

她想起李承桢行礼时的模样,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穷酸道士也配打旁的主意?”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要钱也就罢了,若还敢存些不该有的心思……”后半句化在唇齿间,只剩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众人权当没听见,在这方被油烟熏黑的天地里,蒸腾的热气裹着五味杂陈。

锅铲翻飞的声响盖过了许多闲言碎语,就像那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烧得再旺,也越不过四面高墙去。

下人们的怨气,终究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打个转,最后混着油烟飘散在房梁之间。

至于听不到的李承桢,更是无从计较——这些夹枪带棒的话,横竖传不到她清净的耳朵里。

不过若是真有人敢当面造谣生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眼里,侵犯权益的流言就像淬了毒的暗箭,管你是无心还是有意,既然敢来招惹,就别怪她把那些龌龊勾当全抖落出来,晒在日头底下。

这世上总有些人,最爱把恶毒话裹着“玩笑”的糖衣。

他们躲在暗处嚼舌根,见人窘迫便偷着乐,末了还要倒打一耙,说人家心眼小听不得“实话”。

对付这等宵小,就该让他们明白——有些人的脸面,撕起来是要见血的。

不过,灶台边的闲话能混着油烟飘散,可这深宅大院的墙根下,多的是人竖着耳朵听动静。

在这深宅大院里讨生活,最要紧的就是把嘴闭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连个气儿都不能透。

将军府的后宅深处,油烟气是万万透不进来的。唯有几缕阳光穿过茜纱窗,在青砖地上勾勒出朦胧的光影。

檀木梳妆台上,《女戒》《女则》与半盒胭脂并排摆着,青瓷瓶里的白玉兰将落未落。

湘妃竹帘半卷,漏进的天光在纱帐上投下粼粼花影——这闺阁布置处处透着钱氏常说的“雅致”二字。

多宝阁上,哥窑笔洗与螺钿妆奁相得益彰,连窗边的洛神香妃都修剪得错落有致。

唯独案几上那对鲤鱼娃娃突兀得很,圆滚滚的娃娃抱着金鲤,釉色鲜亮得扎眼,与“雅致”二字格格不入。

此刻,满室清幽里,却隐隐浮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

光影斑驳的角落里,小姑娘蜷在绣墩上,白生生的手臂环着膝盖。

小姑娘圆嘟嘟的脸蛋上还挂着婴儿肥,眉心却皱出两道细纹。嘴角沾着的糖霜也化不开那股子稚气的忧愁。

这小姑娘是周敬与钱氏嫡出的千金,闺名唤作文玥。

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小脑袋瓜里却装着不少奇思妙想,爱极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常常躲在闺阁里看得入迷。

前几日偷看《痴心浪客情长剑》被母亲逮个正着,挨了好一顿数落。

这一阵子,正被罚在院里抄写那读起来都令人心塞的《女戒》。

丢了心爱的话本,小丫头整日无精打采的,只好让贴身丫鬟盈菊到处打听新鲜事解闷。

这主仆俩年岁相当,玩起来没大没小的,倒更像一对小姐妹。

周文玥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雕花窗棂,落在远处的回廊上。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思。

“二叔带了救命恩人回府……”周文玥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上头绣的蝴蝶翅膀都被揉皱了,“那些话本里不都这么写么——大侠救了贵人,贵人就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她咬了咬嘴唇,又提高声音:“要是那恩人开口求亲,二叔他……”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只剩腕上的玉镯撞在案几上,“当”的一声脆响。

她稚气未脱的圆脸上偏偏皱着眉,像是暑假最后一天发现作业只字未动的小学生,硬是挤出几分愁苦来。

周文玥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在空荡荡的厢房里格外清亮:“我怎地这般命苦……”

她突然攥紧绣帕,带着哭腔道:“那两个,一个瘦得像竹竿,一个壮得像黑熊,哪里比得上……”

“比得上痴心浪客萧十郎!”说着竟红了脸,好像真有这么个人似的。天知道那不过是话本里编出来的人物。

转头又想起被她垫在桌脚的《贞妇传》,小脸顿时皱成了包子:“难道要我像王三娘似的,去挖十八年野菜不成?”

说着还真掰起手指算起来:“一年挖三百六十天,十年就是……”算着算着突然打了个哭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得挖多少筐野菜啊?”

“文玥,这是怎么了?”门外传来少年急切的声音。

他刚进院子就听见周文玥在哭,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听着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哭得这么伤心,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来。

“哥哥……”周文玥抬起泪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少年正是周家长子文逸,虽与妹妹年岁相近,眉眼相似,却多了几分英气。不过那双澄澈的眼睛,还是透着一股子少年特有的虎劲儿。

周文玥紧紧攥着绣梅花的帕子,一言不发,鼻头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最后只化作一声呜咽。

周文逸皱了皱眉,见妹妹只顾掉眼泪,便转向旁边慌手慌脚的丫鬟:“盈菊,你说,姑娘这是怎么了?”

“少爷,”盈菊往前蹭了半步,向来灵敏的小鼻子皱了皱,偷瞄了周文逸一眼,在他催促的目光下才支支吾吾道,“兰馨姐姐说,二爷昨儿带了两位恩人回府暂住。那两位……”

她突然压低声音,圆眼睛亮晶晶的:“长得可怪了!一个黑瘦黑瘦的,活像山里的猢狲,说话都喜欢龇牙咧嘴;另一个更吓人,虎背熊腰的,听说长着一张血盆大口,一顿能吃八桶饭……”

盈菊说到这儿,眼睛亮得惊人。

从小在府里长大的她,哪见过这样奇形怪状的人物?偏她学得活灵活现,连说带比划,倒把方才的愁云惨雾冲散了几分。

难怪这对主仆亲厚得很。任凭钱夫人怎么责罚,周文玥都咬紧嘴唇,绝不把盈菊供出来。

“呜……哥哥,”周文玥扯着兄长的袖子抽抽搭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二叔要把我许给那个瘦猴儿……我不要嫁……”越说越伤心,好像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

天知道这话打哪儿来的——周钰压根没提过这茬,全是盈菊添油加醋,再加上周文玥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

说来也怪,虽然是被自己瞎想出来的亲事吓哭,她倒是在那两个“怪人”里,本能地挑了瘦的那个。

许是觉得,比起能吃八桶饭的莽汉,至少瘦猴儿模样的,看着还顺眼些?

“什么?!”周文逸脸色大变,一把扶住妹妹的肩膀,“二叔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也太荒唐了!莫非那恩人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总不至于……真像戏文里唱的,生来就有不凡相?

看着妹妹哭花的小脸,周文逸心头一软,俯身替她擦掉眼泪。

“别怕,”他声音温和却坚定,“有哥哥在。”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少年眼里闪过一丝锋芒,“定要叫他们……知难而退!”

另一边,池塘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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