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汉后,顾明远又陷入了无休无止的会议与文件之中。周五下午,当他从孟超主持的二期工程总结会中抽身时,夜幕已沉沉垂下,天空暗沉粘稠如一杯隔夜的劣质咖啡。他冲出办公楼,心早已飞向了湖畔中学——今天是接女儿顾安然回家度周末的日子。

湖畔中学门口喧嚣人潮早已散尽,冷清得只剩路灯投下的孤影。门卫认得顾明远,告诉他女儿已被一位高个子女士接走了。

顾明远不假思索地拨通了林思齐的电话。当电话那头传来女儿欢快的声音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驱车赶往林思齐家的路上,一轮满月斜挂在磨山顶幽蓝的天幕上。月光慷慨地洒落湖面,漾出一湖潋滟的金银波纹。磨山的剪影仿佛一架古老琴台,在深邃的夜幕深处,无声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旋律。

顾明远无暇欣赏这诗画般的夜色,车子刚一停稳,便身轻如燕纵上林思齐家的三楼。门应声而开,林思齐正歪着脑袋用头巾揉搓湿漉漉的长发。氤氲的水汽和淡淡薄荷清香扑面而来。她笑吟吟地屈膝,做了个俏皮的“有请”手势。

顾安然深陷在客厅的沙发里,怀里搂着林思齐家那只银灰色的猫咪“汤圆”。似乎认出了顾明远,毫无怯意的它从顾安然怀中挣脱,迈着不疾不徐的“猫步”走到他的脚边,围着裤腿嗅了几圈后仰起圆脸,娇滴滴地“喵呜”几声,仿佛在代表主人欢迎他的到来。

“试试这个。”林思齐递来一根猫条,眼底藏着些狡黠的笑意。

顾明远笨拙地接过,正研究如何撕开,顾安然凑过来,“嗤啦”一声撕开包装递给爸爸。浓郁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受了诱惑的汤圆“喵呜”着欢叫一声,闪电般纵上顾明远的腿上,蓬松的尾巴兴奋地左摇右摆,像是风中飘飞的旗子。

“哼,真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叛徒。”顾安然不满汤圆的“叛变”,轻掐着它鼓鼓的腮帮子笑骂。

林思齐倚在门框边,目光像被一层暖光浸过,温柔地笼罩着那嬉笑的一双人与一只猫,一股温热的暖流自心口荡开。父女俩的笑语、猫咪满足的呼噜声,在她听来,仿佛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合奏。

看见顾明远出神地打量着汤圆,林思齐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棕色的本子说道:“这里有一篇安安上个月给汤圆写的一篇‘颂文’呢。有必要奇文共欣赏呀?”

顾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捂着泛红的脸嘟嘴说道“好肉麻哦”。林思齐却不管,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小家伙最爱霸占窗台,活像一团被太阳晒化的奶油冰淇淋…走起路来八字步落地无声…最‘致命’的是它歪着小脑袋看人的模样…这分明是披着华丽貂裘、专门蛊惑人类的小无赖嘛!…”

顾安然早已羞得满脸通红,跳起来一把抢过本子捂在怀里,不让林思齐继续。

这时,一只黑衣黄喙的乌鸫落在窗外栏杆上。汤圆猛地从顾明远身上跳下,纵身跃上窗台,喉咙发出低沉“呜呜”声。受惊的乌鸫仓皇扑翅飞走,留下汤圆对着空荡窗外“哈赤哈赤”喘着粗气。这一幕,逗得屋内三人逗哈哈大笑起来。

顾明远有些好奇,询问起“汤圆”名字的来历。

林思齐以为他是嫌这个名字普通而俗气,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娇嗔地说道:“不许批评这个名字哦。”

顾明远摇了摇头,由衷地赞叹道:“怎么会呢。这是个既接地气又合形神的好名字呀。”

顾安然悄悄翻了个白眼,嘲笑爸爸这是“拍马屁”。

顾明远却认真起来:“我这可不是拍马屁。你看嘛,它圆滚滚的体态,是不是一枚圆溜溜的汤圆?雪白外皮中夹杂些灰黑斑纹,像不像汤圆里的芝麻馅儿?”

这番生动比喻让林思齐暗自高兴,当着顾安然的面又不好流露自己的甜蜜,假装嘴上调侃道:“安安,你看看你老爸是不是巧舌如簧?”

顾安然“哼”了一声,将窗台上的汤圆抱在怀里,眼里再也没有两人。

回到家里,安顿好女儿后,顾明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汤圆的憨态可掬、林思齐淡雅自然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交织盘旋,怎么也赶不走。睡意杳无踪迹,他索性起身踱步道阳台,将自己浸入月光的波浪中。仰望着这轮见证了无数悲欢的明月,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明月何曾是两乡。此刻,或许它是唯一能够与她共享共鸣的载体。他相信同样痴月的林思齐此刻一定也在仰望明月,将自己的万千情愫托付于他。

忽然,一只缁色大鸟从窗下树冠中惊飞而起,一声清唳的长啸后,扑棱着翅膀飞进对面的树林中。四周复归岑寂,明月依旧当空,一丝莫名的怅惘悄然袭上心头。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任由身体浸没在如水月华里,感觉自己像一叶轻舟在水波上轻轻荡漾。顾明远诗意大发,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信手填了一阕《清平乐》:

夜凉桐荫,

清影幽人寝。

帘钺光溶天钩凛,

谁与嫦娥共枕?

窗外宿鸟声幽,

浅睡还须觥筹。

点检同行旧侣,

今宵何处凝眸?

正在纠结要不要发给林思齐共赏。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林思齐在微信里发来了一句“千里共婵娟”,后面跟着一串调皮的吐舌头的图标。顾明远没有猜错。此刻林思齐正独自漫步东湖畔蜿蜒木栈道上。清冷月辉洒在粼粼水面,也微漾着她的心湖。抬头看时,彷佛觉得顾明远那张带着书卷气的面庞正在银盘的月亮里含笑着看着自己。然而,微风吹过,行人走过,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孑然一身独自彷徨。今天,如果不是顾安然在场,自己一定会邀请顾明远一同来到东湖赏月,借着月色,将心里藏了许久的思短情长倾吐出来。林思齐现在真切地感受得到,思念一个人时,心口就像是被灌满了铅沉甸甸地坠着。有时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他的身影却总在不经意间从某个旋律、某段街景、甚至空气中一抹熟悉的气味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两年来,尽管理性经常在脑海里高声劝退,可思念却在骨子里无声地死守,顽固得让人无能为力。林思齐有时不得不在心里哀叹:原来世间最沉重的负担,不是放不下,而是你根本不想放下。

顾、林讹人间这份欲说还休的微妙情愫,早被马骉夫人王菡看在眼里。别看王菡说话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十分细密。八月中秋即将来临,和老公马骉商量后,两人定下了邀请顾、林二人同去三清山赏月的计策,理由是要坐他们的便车。

三清山是闻名遐迩的赏月圣地,顾明远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当王菡给林思齐打去电话时,感觉她似乎有些闪躲回避的意思,理由是中秋可能有值班任务。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与前几天表姐秦冰纶告诫她那个叶笛最近与顾明远接触频繁的信息大有关系。林思齐的态度让王菡起了急,连夜让老公马骉骑着摩托赶到林思齐的家。架不住夫妻二人的好说歹劝,林思齐总算勉强答应了下来。

中秋前一天,一行四人坐上顾明远的私家车。马骉不解风情,径直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被王菡一把拽了下来,使了几次眼色后,马骉恍然大悟,笑着以要照顾老婆为理由转到了后座。王菡不由分说地将微愕的林思齐塞进到副驾驶位子上。

车载音响中,谭维维刚刚推出的新曲《如果有来生》悠扬婉转,却化不开顾明远和林思齐之间莫名的尴尬。只有马骉,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嘴上“得吧得吧”地说个不停。王菡嫌丈夫话多,过了黄石长江大桥后,在手机上写下一行字对着马骉悄悄晃了晃,马骉一看“装睡让他俩聊天”的字样,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靠在老婆肩上打起了呼噜。

顾明远透过后视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头涌起一股温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林思齐,不禁想起徐志摩笔下“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的诗来。让他不安的是,林思齐似乎兴致一致不高,远没有前些时候见面时的热烈和放松。几次想问,碍于后座的马骉夫妇,不敢轻易开口。

抵达三清山住处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期待中的万里晴空。天空像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纱幔。林思齐看了顾明远一眼,秀眉微蹙、星眼含忧。知道林思齐痴月的程度决不亚于自己,顾明远连忙轻声说道:“放宽心,明天才是八月十五呢。”

第二天早上去餐厅用餐途中,两人焦急地看向空中。天空依然阴沉如倒扣的生锈铁锅,灰蒙蒙云絮像湿透棉絮,沉甸甸塞满远山近岭,饱含水汽的浓雾在身边翻滚游荡,仿佛伸手就能拧出水滴来。吃罢早餐后,趁马骉夫妇回房收拾背包的空隙,顾明远故作轻松地凑近压低声音调侃:“你看这三清山云雾缭绕,仙气飘飘,咱们不就是误入仙境的神仙了?放心吧,我刚用‘意念’跟雨神通了电话,勒令它下午前必须云开雾散,晚上务必月朗星稀,否则就要兴师问罪。”

顾明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原本情绪低落的林思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终究没能按捺住心底那点蠢蠢欲动的好奇,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你出来这一趟,不用跟谁报备吗?”

顾明远浑然未觉,答得老实:“我可是正儿八经向学校请过假的。”

没得到想听的答案,林思齐语气里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酸意:“只要学校批准就行了?”

顾明远怔了怔,恍然大悟:“你说安安呀?她正好刻意陪外公外婆家过中秋。”

林思齐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看不出来顾老师城府挺深的嘛。”

顾明远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思齐应该是话中有话,她今天的情绪低落也许是另有所因。想起沈菊英几次善意的提醒,他心里一紧,猜测也许与叶笛有关。斟酌了片刻,试图在不经意间澄清:“最近毕业季,为了毕业论文通关,来找的学生实在太多了。”

林思齐没料到他会主动触及这个问题,顺势接话:“来找你的,多半是女生吧?”

“男女生都有。”顾明远故作轻松地拿出叶笛举例:“你还记得我那个小老乡叶笛吧?这两年光顾着在外面兼职,论文拉下得多,现在倒知道着急了。唉,没办法,谁让她是我恩师的女儿呢。”

林思齐故意挑眉,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的审视:“顾老师这是不打自招呀?我可从来没提过叶什么笛的哦。”

顾明远被她看得无所遁形,只得缴械投降:“是我不对……只是不想你多想而已。”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林思齐心头的阴霾顿时散了大半,眼角眉梢重新漾起明媚的光彩,转身对着大厅里的马骉夫妇扬声催促:“我们是不是该出发啦?”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轻快和释怀。

一行人裹上冲锋衣沿着逼仄的山道向主峰进发。只十来分钟的样子,林思齐与王菡便香汗淋漓、步履蹒跚。路旁抬滑竿的师傅热情围上,七嘴八舌鼓动顾明远和马骉要怜香惜玉,却被林思齐毫不犹豫抬手制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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