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有一米八哈?确定是学医的哈?确定不吃喝嫖赌哈?你回头微信先给我发个照片儿看看……”

莫言把门儿一关,终于隔绝了江一楠的聒噪。

今晚情况特殊,他们把人送到了小出租屋门口,那地方非常偏僻,都一点半了。

莫言边探过去给他系安全带,边问:“你还会给人做媒?”

纪凡哦了声,等他移开,说不会。

“那你还跟她……”

他倒座位,打了个呵欠,“你们这么忙,她应该想不起来吧。”

“……”他眨眨眼,“你不会骗她吧……”

“我跟她也不熟……”

“你们不是共患了个难,又刚加了微信?”

“删了就行。”

说干就干,他毫无负担让他拿手机,“帮个忙。”

“……”

他本来想说要有合适的给我们江律师介绍个吧,看他这呵欠连天的无情嘴脸,给刚加了两分钟还没捂热的江律师删了,而后熄了灯,“累了睡会儿,到了叫你。”

纪凡头靠座位闭了眼,莫言放了首轻音乐。

一路上,除了朱琳琳要探听今晚的事儿被他两句打发,车里都安静。

到熄火已经三点出头,他也靠着出了口气,歇了半分钟。

正想扭头叫人,肩膀忽然一沉。

至少有刹那之久,万籁俱寂,连着呼吸、心跳,什么声都没有了。

他轻轻偏过头。

漆黑的小区、没有灯光的车里,只有一颗乌黑的脑袋歪靠在肩上,发出极轻极轻的呼吸。

呼,吸,呼,吸。

那均匀的呼吸连带着让他也跟随了步调,重新记起了呼吸,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和一股迟来的疲惫。

仿佛从那会儿以为他被捅开始,五脏六腑就没有停止过被烘烤,翻来覆去,烤出了他阴暗的本能——如果没人拉着,他会把人打死的。他毫不怀疑。

然而那暴力没能消减后怕,他无法去想要是他晚到了会怎么样?

会不会还有第二刀,真的扎进肚子……

“砰砰。”

莫言斜眼,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站在车边。

他下了窗。

阮清探着头,“哥?我看见你车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他脸上的喜悦一顿,注意到莫言的白衬衫,“……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出了点儿事,”莫言也压低声,“你还没睡?”

“……嗯,”他扬扬手里的便利店袋和可乐,又问,“你受伤了吗,需要我帮你包扎……”

肩上动了动。

莫言微别过头,“我没事,你回去吧,我们也上去了。”

他开了灯,阮清这才注意到从他肩上抬头的纪凡,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艳。

“……哥你朋友?”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过头,“醒了?上去睡。”

纪凡被这姿势弄懵了,立刻坐直了,看他,看窗外,又转过头,看阮清,“……怎么没回学校?”

“关门了,”莫言给他解了安全带,凑过去推门,“太晚了,今晚就睡我家。”

纪凡犹豫了下,“方便吗?”

“方便。”

他又停了两秒,还是跟着下了车。

进楼前他又回头。

阮清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娃娃脸,二十五六的模样,长得挺秀气。

“看什么?”

“这个男生……”他欲言又止。

“啊?”

“你朋友?”

“房东。”

纪凡哦了声。

“还看什么?”

“你家有可乐吗?”

“……大晚上喝什么可乐。”

大晚上他不只想喝可乐,还想吃泡面。

这让莫言想起很多年前。他表示自己早不吃垃圾食品了,不过给这么一提醒,终于觉察出五脏六腑那焦躁有一半是饿的,想想今晚就是为了吃饭见面,结果水都没喝一口,让他先坐,自己来找吃的。

刚出完差的冰箱空荡荡,他从冷柜里翻出两袋鲅鱼馅儿饺子,还是莫瑶一个个包的,烧开水下了。

一拍脑门想起阳台有她让种的菜,可惜出差没浇水,只勉强找出几根没死透的,掐了嫩芯芯洗掉。

等时间差不多,又煎了两颗蛋。

纪凡就在客厅转了转,来旁边杵着,一声不响,目不转睛。

看得他手一抖,最拿手的煎蛋打花了,“……坐啊,煎蛋没见过?”

开放式客餐厨,阳台风大了点儿,可屋里暖和。

沙发最合适,地毯好伸展,餐桌边儿有椅子,哪儿都能坐啊。

纪凡没动,“鸡蛋都是给你的吧?”

“是啊,你不过敏吗,”他抬了抬下巴,“待会儿多吃点儿菜。”

“……哦,”他多问了句,“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外卖吃够的时候,”他给鸡蛋翻了个面,姿势重新透露出自信,“你不会?”

“会。”

“会什么?”

“煮泡面。”

“……”莫言嗤了声,“吃多了不恶心啊?”

“你出去读个书就懂了。”

纪凡扫眼厨房,目之所及一尘不染,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刀、叉、勺、铲挂得整齐,回头看餐桌,什么样的水果都有,维生素也都齐了,就是有点儿蔫儿了——听他说刚出完差,随口说,“你还过得挺健康的。”

“你要有个我那种妈,也得过得……”

他打住。

旁边无所谓地说,“那有火腿肠吗?给我也煎一个?”

“……泡面搭档啊?那没有。”

他铲出那颗不大美观的蛋,下了菜叶,“改天,坐桌边儿吧,再等一分钟。”

一分钟后饺子出炉,冒着热气。他端上蘸碟、煎蛋,抽完筷子换了个勺,换完又拿了把叉子,默了下,“……我喂你?”

他握刀的代价是手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受伤,不可能还能动。

但纪凡自己比了比,似乎大拇指和食指掐成兰花指勉强能用,“我自己来。”

大概那毕竟不是烟,这么大人给人面对面喂饭尴尬。

莫言也没再说。

直等吃下三个了,他看不下去了,抽走叉子。

“诶,”饺子落地上了,纪凡啧一声,“我都快吃到了。”

“又迸血了,”他看他手上白纱,比他还不爽,椅子一拉,从盘子里重叉了个,像怼烟那样往他嘴里怼,“你先吃。”

纪凡眼皮一抬。

莫言叉着两条长腿,皱着眉,“赶紧,吃完这盘去睡,都几点了。”

“这盘?”纪凡目光过滤着盘子,一板一眼的说,“吃不完。”

“就十个,你鸟胃啊?”

“如果是泡面的话倒也……”

“忘了你那泡面吧,”他没好气,生出N年前给他术后外公送饭的错觉,“能吃几个是几个,张嘴。”

他就没啰嗦了。

他不只胃小,嘴也不大,嚼得还慢。他起先就想算算他到底多久才能吞下一个饺子,在他吃了三个后,注意力被转移了。

吃点了热的,两瓣嘴有了点儿血色,咬一口,印在饺子白薄皮上,像旧时大姑娘涂口红——饺子上留下一排印,红逢中泄出几粒白牙,下一秒包了回去,慢吞吞嚼个半天,微微闻到鲅鱼味儿,就成了吃人不吐……

“……莫律师?”

“啊?”莫言回过神。

纪凡看着盘子,“劳驾,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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