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惟良隔了一日才回到谢府。
听说判完案子,惹得民情激愤,将提刑司沿街堵得车马不通。巡抚无奈之下,只好调集府军卫、金陵卫的人马前来镇压。
偏那两处卫所不知得了谁的指令,发兵消极怠慢,一夜小打小闹,直至天亮才驱散了百姓。
畹君一夜睡不安稳,一时想着周茹二人的遭遇,一时想着谢惟良对她的觊觎,一时又想着时璲对她的百般好处。
若是让时璲知道她伙同谢家人算计他,那他只怕恨不得从未认识她吧。
她满心的酸涩郁结,直至天色幽明方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未几,又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
眼下虽过腊月,离年关还有廿余日,怎么会有人放爆竹?
畹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听见外面爆竹声声、鼓乐齐鸣,竟比旁人家娶亲还热闹。外面响起下人们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句窃窃私语:
“大少爷回来了,正在门前撒赏钱呢!”
“快到前头领赏!”
……
谢惟良无罪归家,谢知府做足了排场。请来戏班伶人奏乐不说,沿街的爆竹碎纸快铺成了一条红毯。寻常人家的金榜题名、迎亲嫁娶也不过如此了。
一个杀人犯,用权势躲过律法的审判,凭什么还能这么嚣张地招摇过市!
畹君心里泛冷,一口贝齿险些咬碎。
她直直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脸,试图把那喜庆欢声隔绝在外头。
及至辰时,外头的锣鼓声渐歇,畹君才起来洗漱。
饶是她根本不想听到谢惟良的消息,可如今阖府上下议论着他,难免听得一清二楚。
那谢惟良在牢房里待了半个月,甫一回来,府上给他接风洗尘,叫了好几桌酒楼的席面。又叫来好几个秦楼楚馆的姑娘陪侍——
往常谢惟良再怎么荒唐,也不可能把伎子叫到家里来的。
他出这一回事,谢知府非但不严加管教,反而越发纵容起来。
畹君一想到金陵的父母官是这样的人,愈发心灰意冷,连带在这谢家都待不下去了。
谢家的主子都在给谢惟良接风,畹君估摸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便换了件对襟披袄准备回家去。
刚走出二门,迎面跑来几个小厮,口中嚷道:“出事了,快,快到前面去!”
畹君看着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忙伸手拉住其中一人,问道:“小哥,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跺了跺脚道:“时家二爷带人来砸场子了,管事的让我们赶紧过去!”
说罢挣开她的手往前院跑去了。
畹君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却忘了依时璲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她霎时间将回家的事情抛到脑后,忙跟着那小厮往前院去了。
时璲带着八个亲卫从大门进来,被谢家管事带着人拦在影壁墙外。
他的人清一色红曳撒,配长刀,个个身量颀长、挺拔隽秀,在谢府一众家仆面前如同鹤立鸡群。
谢府人数虽众,气势却低了一等。
一个穿宝蓝锦袍的管事正在跟时璲交涉,点头哈腰道:“时二爷,我们老爷还在府衙,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我找谢惟良,让他出来。”时璲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那管事瞧着他冷峻的面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又兼这几日府里风言风语,说大爷被抓跟这位时二爷脱不了干系,因此更加不敢把谢惟良叫出来。
正唯喏推脱间,时璲已不耐烦地搡开他,迈开长腿往里头走。
刚转过前庭,谢惟良已闻声从正堂出来,站在堂前遥遥地望向时璲。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云锦襕衫,眉间勒着金钿缀珠额带,上半身斜倚着朱漆廊柱,便是站也站得酥筋软骨,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见时璲带人走到他面前,谢惟良挑起了眉,那双浸着酒色财气的桃花眼笑觑下来,面上却颇是自得轻蔑之色:“时表弟,你也是来贺为兄冤屈得雪的么?”
时璲一言不发地扫了眼地上的红纸金屑,又望向他身后丝竹声声的厅堂,最后目光落在谢惟良的脸上。
谢惟良身量虽不及时璲高挑,可站在白石台阶上,他甚至能睥睨着庭前的人。
他半弯下腰,面对着时璲,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的好妹夫,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指使,想给那姓周的出头。我堂堂知府长子、尚书嫡孙,几个蝼蚁死便死了,要我偿命,太天真了吧?”
时璲冷冷一笑,倏地伸手揪住谢惟良的衣襟,一把将他掼倒在阶前。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谢家的下人哗然上前,忽然众人眼前白光耀目,耳边闻得一阵铮然之声,原来是时璲带来的人齐齐拔刀,将时谢二人围在了中间。
众仆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惊得呆住,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谢惟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怒视着时璲:“你敢动我?”
“动的就是你。”时璲抬着下巴蔑视他,“你不是爱仗势欺人么?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被欺的滋味。”
话音落下,骤出一掌打在谢惟良腹部,疼得他立刻弓着腰跪了下来。
时璲冷睨着跪在脚下的谢惟良。
“你若不服,来日叫你老子到御前告我的状。”他环顾四周,冷冷道,“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绝不逼他们改证词。”
谢惟良怒火中烧,他何曾这样被人打过?
他捂着腹部爬起来便要还手,可他整日流连温柔乡,哪里是时璲的对手?
时璲一个小擒拿反剪住他的双臂,手下寸寸施力,只听得骨头“咔吧”的声音响起,谢惟良已浑身疼得直冒冷汗。
“你不是很能打么?”时璲挑高眉毛看他,“你怎么打的周家姑娘,我一样样地还回来给你。你最好是受得住。”
说罢一拳砸在他脸上,谢惟良顿时头晕目眩,两道热流从鼻腔中涌出。
没待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拳落在他的眼眶,只听噼啪一声细响,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谢惟良眼冒金星,几乎说不成话来。
他此刻方感到惊恐,努力睁大渗血的眼睛望去,只见四周围了一圈谢家的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他忙不迭地求饶:“看在四娘的份上……”
“谁的面子都没用!”
时璲将谢惟良狠狠地抵在墙上,重重地击向他的头脸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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