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慈安宫所赐“厚礼”送至东阳公主府时,日头已微微西斜,霞光给庭院铺上一层浅金。为首的太监皮笑肉不笑,尖着嗓子宣读了太后“关怀备至”的懿旨,无非是惊闻郡主受扰、深感痛心,赐下珍品药材压惊,并已严令殿前司与京兆尹彻查云云。
顾今朝一身素净鹅黄裙裳,立于庭前,霞光勾勒着她纤细却笔直的脊背。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昨夜历经血战的疲惫或惊惶,只有一片沉静的淡漠。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般的浅笑,星辰般的眼眸里却无半分暖意,唯有冰封的锐利潜藏其后。
“臣女,叩谢太后娘娘恩典。”她声音清越,姿态恭顺地行礼,每一个动作都优雅标准,无可指摘,“娘娘慈心体恤,厚爱如此,今朝感念不尽。请公公回禀娘娘,今朝定当……好好调养,不负娘娘期许。日后,也必当时时铭记娘娘今日‘恩慈’,往后定当再接再厉感念太后之慈心。”
那“再接再厉”四字,她吐得极轻,却像冰珠落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决绝。传旨太监只觉得后颈莫名一凉,竟不敢直视她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忙不迭地交代完场面话,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仿佛这公主府是什么龙潭虎穴。
府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窥探。顾今朝脸上的浅笑瞬间敛去,恢复成一潭深水般的沉静。
“郡主,这些东西?”李嬷嬷看着抬进来的大大小小锦盒,面露忧色。
“仔细查验,无误后收入库房,登记造册。”顾今朝淡淡道,“既是太后‘赏’的,便好好收着。”她语气平淡,却让李嬷嬷明白,这些东西,绝不会入口半分。
霞光渐沉,漫天的云彩被染成绮丽的橘红,又缓缓褪为温柔的粉紫。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风一过,便簌簌落下细碎的花瓣,如同下了一场浅粉的雪,覆在青石板上,也沾惹了顾今朝未束的墨发与鹅黄的衣襟。
她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面前石桌摆着一盏青玉碗,里面是温热的藕粉汤圆,糯白的圆子沉在剔透的藕色羹中,缀着点点金桂,散发着清甜的热气。
她执起白瓷勺,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仪态无可挑剔,仿佛只是寻常贵女在享受一刻静谧的黄昏。若非知晓昨夜惊变,谁又能将眼前这瓷娃娃般精致易碎、带着几分病气静谧的少女,与那般狠辣果决、谈笑间令二十精锐毙命悬尸的布局者联系起来?
十五岁的年纪,本该是莹润稚嫩、不识愁滋味的模样。霞光落在她脸上,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瓷白,细腻得几乎透明,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然而,那双抬起的眼眸,却如寒潭映星,清澈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冷静,眉宇间蕴着一股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锐气与凌厉,如同薄冰下奔涌的激流,沉静却极具力量。这种矛盾在她身上交织,形成一种奇异而夺目的气质,既让人心生怜惜,又不敢轻易亵渎或小觑。
夏蝉走近顾今朝身旁,低声禀报:夏蝉无声地走近,低声禀报:“郡主,谢殿主在府门外,言说奉旨查案,询问昨夜遇刺细节。”
顾今朝舀起一颗汤圆的动作未停,只眼睫微抬,眸中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冷光:“请她进来吧。”声音平淡无波。
谢逍来得极快。那抹刺目的红,穿过层层月洞门,踏着满地落花,如同业火焚入这片静谧的海棠园,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宁和。
他依旧是那身殿前司指挥使的夺目红服,宽大的衣袖在带着凉意的晚风中拂动,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浅笑,右眼尾那点朱砂痣在霞光映照下,红得愈发妖异。元宝并未跟来,只他一人,信步而来,如同漫步自家庭院。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如同实质般落在顾今朝身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仿佛要透过她这副安静吃点心的病弱皮囊,看清内里那颗胆大妄为、狠辣果决的心。
“啧,”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裹着显而易见的讥诮:“郡主好雅兴。经历昨夜那般‘热闹’,今日还能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此赏花品羹。这份定力,着实令本殿……叹为观止。”
他在顾今朝对面的石凳上自顾自坐下,手肘随意支在石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混合着梅子酒冷香与凛冽寒意的压迫感:“本殿奉旨,来问问昨夜刺客的细节。郡主倒是说说,是何等凶徒,如此不长眼,竟敢在阎罗殿眼皮子底下,动陛下亲封的郡主?”
他这话问得刁钻,看似公事公办,实则字字陷阱。既点明自己“奉旨”的身份,又将“阎罗殿”与“陛下”挂在嘴边,暗藏机锋。
顾今朝放下白瓷勺,碗底与石桌轻轻碰触,发出清脆一响。她拿起素帕,轻轻沾了沾嘴角,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这才抬眸,迎向谢逍那迫人的视线。
“谢殿主消息灵通,既知昨夜‘热闹’,又何必多此一问?”
她声音清冽如山涧泉,面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无辜的疑惑:“至于凶徒来历,殿前司缉查天下,耳目遍布京城,难道不比我这深闺养病之人更清楚?那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所用兵器、招式皆非寻常路数,倒像是……经年累月训出的杀人利器。这般势力潜入京畿,直闯公主府,殿前司竟毫无察觉?莫非……殿主的耳目,都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不成?”
她轻飘飘一番话,不仅将问题原封不动抛回,更暗指殿前司失职,甚至暗示杀手背后势力能瞒过谢逍耳目,其能量不容小觑。
谢逍眼底兴味更浓,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却无丝毫暖意:“郡主这张嘴,真是比抹了毒的刀子还利。照郡主这么说,倒是本殿失职,才让郡主受了这番惊吓?”
他话音陡然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郡主一介病弱女流,昨夜那般凶险,竟能全身而退,还将贼人尽数反杀,甚至……有闲心将尸首悬于四门,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郡主可曾想过,将自己置身于这滔天火海之中,是何后果?”
他身体更向前倾了几分,琥珀色的眸子紧紧锁住顾今朝,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危险气息:“太后、丞相、国师……哪一个不是浸淫权势数十年的老狐狸?帝王向来又多凉薄无情,重江山。郡主这般不管不顾,将遮羞布一把扯下,将他们不愿见光的东西血淋淋地摊开在天下人面前,当真就……不怕死吗?”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极轻,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狠狠砸向顾今朝。
庭内瞬间静寂,唯有风吹落花的细微簌簌声。
顾今朝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一般,唇边控制不住地漾开一抹清浅却冰凉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沉凝的、近乎桀骜的锐光。
“怕死??”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嘲,仿佛在掂量一个陌生而遥远的词汇:“谢殿主,我顾今朝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被断言活不过十岁。能多喘一口气,多看一眼这人世,都是从阎王手里抢来的。你说,我会怕死吗?”
她微微偏头,霞光在她瓷白莹润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影,那尚存几分稚气的轮廓,此刻却透出一股玉石俱碎的决绝。“但我不怕死,不代表我想死。我要死,也得死得有所价值。”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同冰锥,直刺谢逍:“我父亲顾白衣,十八定南诏,收西州,平东域,一生磊落,战功赫赫!最终却落得个‘误判军机’、尸骨无存、背负万民唾骂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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