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挑开一位郎君的面纱时,曲高昂正咬下半块梅花糕。

庙会喧腾,傀儡戏正演到高潮,那郎君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那剑客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女郎。

谁知被那大盗的容颜晃了眼,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提着男子开始飞檐走壁。

众人虽是惊呼,但也习以为常,没过多久,江洋大盗便被绳之于法。

逢昭走得不快,曲高昂顺手从糖炒栗子摊顺了颗大的,塞进他的嘴,问:“烫不烫?甜不甜?”

“都有些。”白衫在日光下染了层薄薄的金,背上的剑用青布缠着,只露出剑柄。

他穿行在人潮里,衣袖不曾被人群蹭到,步履不曾被谁绊住。偶尔侧身让过举着糖葫芦奔跑的孩童,衣袂扬起又落下。

曲高昂见他吃了,傻乐着,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睛四处乱瞟。他看吹糖人的老汉手指翻飞,看卖胭脂的妇人掀开瓷盒,看猜灯谜的书生摇头晃脑。

看了半晌,又把目光落回逢昭背上。

他们已经这样走了一整条街。不怎么说话,不并肩,前一后,像两个不相干的过客。

曲高昂嚼着草茎,尝到一点苦涩的草汁味。他快走几步,和逢昭缩短到两步距离,清了清嗓子。

“那家的桂花糕……”他说,声音提得不高不低,“听说用是西山野桂花,蜜渍了三年。”

逢昭没回头,也没停步。

“你以前,”曲高昂又跟紧一步,“不是挺爱吃甜的?”

这回逢昭的脚步顿了一下,很短,短到曲高昂几乎要怀疑是错觉。

“嗯……你刚刚不才吃了梅花糕吗?”然后逢昭莞尔,拐进旁边一条稍窄的巷道。

巷道里不只他们。

逢昭早就知道。从踏进庙会开始,那两道脚步声就跟在后面,不远不近,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一个步子轻,落脚很稳,是个练家子,另一个步子沉些,呼吸也重些,功夫稀松。

他故意拐进这条巷道,石板路有些湿滑,墙根生着青苔,空气里飘来巷子深处酒肆的浊气。

他走到一半,停下,侧身,让过一辆推着空桶的板车,曲高昂就在这时动了,折身向后,巷口灯笼的光被他身形截断一瞬,再亮起时,他已经扣住了一个人的肩膀。

“跟了三条街。”曲高昂说,声音里透着股懒洋洋的劲儿,手上的力道却不轻,“怎么,想偷师学艺?拜师得先递帖,懂不懂规矩?”

被扣住的是个姑娘。明色衣衫,头发束成高马尾,腰间佩剑,她显然没料到这一着,肩膀一僵,随即挣扎,曲高昂加了两分力,她闷哼一声,不动了。

“我没有恶意。”她声音有些急,“只是……想看看。”

“看什么?”曲高昂挑眉,“看他走路?看他买不买桂花糕?”

姑娘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泛红,她身边还有个年轻男子,此时上前一步,手按上腰间刀柄。

“放开她。”男子盯着曲高昂,又看向巷子深处的逢昭。

“高昂。”他说。

曲高昂咧嘴一笑,松开手,姑娘立刻后退一步,揉着肩膀,眼睛却看向逢昭。

“前辈。”她开口,声音里压着某种激动,“我是胡凝。”

“……然后呢?”曲高昂撇撇嘴,“我们不认得你,你莫不是个江洋大盗,正在逃避武盟的追缉?”

李止默原本绷紧的肩膀松了些,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来。他听说过逢昭,江湖传言里,这人冷血,嗜杀,剑下亡魂无数。

有说他练的是邪功,有说他喜怒无常,前一秒还在喝茶,后一秒就能削掉人的脑袋。

可眼前这个人,白衫干干净净,站姿挺拔却无压迫感,眉眼在巷子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清淡,和传言里那个青面獠牙的魔头,实在对不上号。

李止默忽然觉得,传闻一定大大有假,连忙道:“不是的,二位前辈!我们就算动了什么歪心思也只是想跟着你们,绝不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

胡凝还在说话,语速比平时快:“几年前,江州城外,我看见您出剑。那时我跟着师父押镖,遇上一伙劫匪,十三个人,都是好手,我们敌不过,师父受了伤。”

“您从官道那边走过来,一个人,背着剑,劫匪头子让您别管闲事。”

她抬起手,在空气中虚虚划了一道弧线。

“从左边第一个人开始,到右边最后一个人结束。十三个人,每人咽喉一道血痕,不深,刚好断气。您的剑上没有血,一滴都没有。收剑,走人,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巷子里安静下来,远处庙会的喧闹像隔着一层水,朦胧不清。

“从那以后……”胡凝声音低下去,但很坚定,“我就想,剑该那样用,不是为了显摆,不是为了扬名,只是该出剑的时候出剑,该杀人的时候杀人。”

她抬起头,直视逢昭。

“我学剑,是因为您。”

李止默看着她的侧脸。认识胡凝几年,从未见过她这样说话,平日里她话少,表情也少,练剑时狠得像跟谁有有仇。

逢昭沉默了很久,久到曲高昂又开始嚼那根草茎,被苦得砸嘴,久到巷子深处酒肆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

“那是他们该死。”逢昭声音依然平淡,“与你无关。”

胡凝愣了愣。

曲高昂却笑了,笑声在巷道里撞出回音。他拍拍逢昭的肩——逢昭侧身避开,他拍了个空,也不在意。

“听见没?”曲高昂转向胡凝,“他这人就这样,做了好事不认,杀了人也不解释,所以才会被人事使劲泼脏水。”

“不过你若这么想,就算你有眼光。”

胡凝没笑,郑重其事道:“前辈当然可以做了好事不认,也可以杀了坏人不解释,但那些人不明辨是非,以讹传讹,只能说他们品性卑劣!”

曲高昂点头,咬牙切齿道:“不仅如此,他们还手段下作!”

李止默也狂点头:“对,下作下作下作下作下作!”

逢昭耳根红了红,继续往巷道深处走,曲高昂连忙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朝胡凝和李止默招手。

“愣着干嘛?不是要跟吗?光明正大跟着,省得我又得抓人。”

胡凝和李止默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四人走出巷道,重新汇入庙会的人流。曲高昂走在最前面,东张西望,时不时指着某个摊子点评两句。逢昭依然安静,但脚步放慢了些,胡凝跟在他斜后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李止默走在胡凝身侧,目光不时扫过逢昭的背影。

“那儿!”曲高昂忽然停下,指着前面一处围满人的空地,“有热闹看。”

空地中央,两拨人对峙。一拨五人,青衣短打,腰佩长剑,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大饼脸,太阳穴微凸。另一拨七人,黑衣劲装,腰间悬刀,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眼角有道疤。

地上散落着几片叶子,已经黄了,叶脉清晰。

“是长风武行和杜家的人。”旁边有看热闹的低声议论,“杜家想在这条街开武馆,长风武行不让,说是要比秋叶留痕定输赢。”

“秋叶留痕?”有人问。

“喏,就地上那些叶子,两行人各据几枚,以指代笔,以内力为墨,将所悟招式刻于叶上。每人只创一招,首尾相连,须成一套功法。功法完成之后,双方各选出一人,用即兴功法比试,招式高下,气韵流转,自有分晓!”

“那要是编不出呢?”

“编不出就输呗。这比试考的是内功、招式、还有临场创招的急智,听说杜家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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