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眸光微颤,侧首时,头顶所戴冠冕上的玉旒左右摇摆,晃得那人身影亦有些模糊。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左列首位的魏缉熙身上,正同那苍老复杂的目光相对,旋即转过脸,望着阶下出列者,持重道:
“爱卿有何事启奏?”
右副都御史王公佑闻言直身,玉圭竖于胸前,正色视君,语却如泣血:
“臣欲指控工部左侍郎陆芮,私贪工饷以次充好,致使多座寺庙坍塌坠毁,因此砸伤砸死者不下千众。数日前,城东普济寺于夤夜忽然坍塌,又致伤亡数十……”
说着,他转首,面带厉色地望了眼同立左列的陆芮,语气忽转激愤:
“此等背君负民之蠹虫,陛下如不立即下令诛杀之,以儆效尤,整肃朝纲,则必不能令众臣行有所恃,也将失信于民!”
陆芮闻言,早已吓得两股战战,不由双膝一弯,伏身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哭道:
“陛下,臣冤枉啊!还求陛下明鉴!”
“陛下,臣先时已递过多次奏折,无奈均不曾得到陛下指示,故今日不得已面圣举告。”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并有坍塌筑材为物证,城南兵马司副指挥使赵客为人证,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只需核对户部拨调银钱账目,是非立见!”
王公佑上前一步,神色铮然,视死如归。
朱洛筠听罢,不禁怒火中烧,肩膀亦气得微微发抖,别过眼,看了眼魏缉熙。
他不是不想下达指令,而是压根不曾见过王公佑递上的奏章。
少顷,他伸手,重重拍上身前那方御案,沉声道:
“将工部左侍郎陆芮押入刑部大牢,立刻着人知会廖原,调取户部公款账簿,如确有出入,即刻将陆芮斩首!”
“——且慢。”
“陛下,臣亦有本启奏。”
谢湜打断魏缉熙,亦跨步出列,奉圭道。
朱洛筠望着谢湜,眸中流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微澜,只是又转瞬即逝,什么都不曾留下:
“谢爱卿有何事启奏?”
谢湜闻言,望了眼左列空悬的位子,直身拱手道:
“臣同王御使一样,亦要举告一人。”
朱洛筠道:“卿要举告何人?”
谢湜抬眸,目光瞧来温和无害,可所语却震若惊雷:
“臣举告户部尚书廖原,监守自盗,虚报粮税,贪骗朝廷款银。”
“按律,当斩。”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惊,这般于殿前同时举告两位高品大员的情景,纵是大晟开朝至今都甚为罕见。
魏缉熙回过头来,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
谢湜见他望过来,面上无甚表情,只出于礼节点了点头。
他清楚沈未找王公佑举告的理由。
王公佑不喜魏党专擅弄权已久,为人处事刚正不阿,待人待己俱以严苛著称。
是以这些年来虽与魏贼作对,无奈不留一丝把柄,魏贼寻他错处不着,终也不能将其怎样。
这样的人,即便无党无派,亦能为其心中所张正义赴汤蹈火,想要利用他,几乎不费工夫。
另者,廖原虽身涉此事,却非实际操盘之人,魏党要保廖原不至于无可转圜。
而王公佑所举事重,直接关涉人命,稍有不慎,甚会搭上自身性命。
朱洛筠自座中站起身,神色冷肃:
“卿所举告者乃户部尚书,可有实证?”
谢湜点头道:“无证不敢擅举。”
说着,他上前一步,立于魏缉熙右后,抬眸道:
“陛下可记得是岁开春茂阳旱灾,陛下分明已下旨减免税粮,户部征粮一百三十石。可臣先时巡按茂阳,粮长征收之白册上所录实际数目为一百,其上有粮户签字画押,必不会有假。”
“陛下宜立刻着人提审廖原,以追这三十石虚账之由。”
话毕,耳侧闻朱洛筠羁押语,谢湜心内不由又想起先时沈未之语。
彼时他说要举告户部尚书廖原贪污受贿,谢湜只道他薄情,为达目的不惜赌上手下之人性命,可今日谢湜方觉自己远低估了他。
巡按茂阳时,自己也曾疑心过税粮之事,无奈求证困难重重,终无所得。
可如今谢湜明白,自己之所以又那般轻易便拿到粮长手中白册,只有一种可能。
即这场局,原就是沈未亲手设下,亲手为廖原所罗织的罪名,为的就是等到来日借此去赌。
他早已算准魏缉熙必会为保廖原而奔走转圜,暇不及余。
是夜,大风忽起,天际流过一道如蟒如龙的闪电,而后伴着数声震彻寰宇的惊雷,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魏缉熙负手立于檐下,面色忽明忽暗。
骤雨迸溅,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摆,可他只是定定站着,目光穿过重重屋檐,往皇宫方向望去。
这时,孙立德自阶下走来,收合雨伞,又掸了掸袖上沾染的雨珠,行至魏缉熙身后,躬腰颔首道:
“大人。”
不闻魏缉熙说话,孙承德抬眸,望了眼他有些孤薄的脊背,缓缓道:
“大人不必忧心,廖大人现虽被拘于刑部大牢,详细案情仍需经由三法司审理,方可定论。”
“老奴已按照您的吩咐,向刑部尚书汪缘大人传话,账目之事,汪大人自会从中斡旋。”
魏缉熙点点头,又道:
“关于工部左侍郎的替补人选,你再去趟薛府,探明细具。”
孙承德闻言,点头应道:
“是。”
实际回来的路上,他便猜知会是如此结局。
陆芮为人贪奢好财,纵有衷心,亦难保不会顺风而动,且智谋不足,不堪重用。
与其为之奔走汲营,倒不若弃之不用,变时下被动局势为主动,顺藤摸瓜探明敌我,这是魏缉熙一贯作风。
故未再多说什么,复撑伞,冒雨前往城北薛长随府上去了。
魏缉熙看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中,不多时,却幻化做一位身着赤缇衣裙的女子,手执一把八角形油纸伞,缓步踏雨朝他走来。
因隔着绵密雨帘,看不清她的面容。
似是想起什么,魏缉熙忽有些恍惚,抬脚疾步下阶,便这么空身走到檐外,喃喃唤道:“阿宁……”
“是你么?”
天上落下瓢泼大雨,瞬时便将他从头到脚都浇透,而他却似毫无感觉,只怔怔望着那涉雨而来的女子。
女子见状,脚步亦加快了些,走至他身旁,将伞移往他头顶,后别过脸,低眸,有些羞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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