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被留下的太阳与染上他人气味的月亮
从小巷里出来后，严胜似乎变了一个人。
那种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依旧别扭、但充满了底气的霸道。那个吻像是一个盖章，让他确信了自己在时玖心中的位置——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被偏爱的。
“去换身衣服。”
严胜嫌弃地看着时玖裙摆上沾染的泥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不由分说地把时玖拉进了城里最大的一家衣服店。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严胜指着挂在最显眼位置的几匹绸缎，语气豪横得像个暴发户，“都拿下来给她试。”
那都是最时兴的料子，粉色的樱纹，淡绿的柳纹，每一匹都价值不菲。
时玖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严胜少爷，我是伴读，不是去选秀。穿这么花哨，回去会被家主骂‘妖艳惑主’的。”
“没人敢这么说你。”严胜冷哼一声，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那匹艳粉色的，转而拿起一件素雅却做工极好的月白色羽织，在时玖身上比划了一下。
“这个。”他的目光在时玖脸上停留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分，“……很衬你。”
像月光一样。
时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站在身后、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偷瞄镜子的严胜，心里甜滋滋的。
“好，那就听你的。”
买完衣服，两人又去了著名的甜品屋。
这一次，严胜没有再说什么“武士不贪口腹之欲”的鬼话。他不仅点了一份最贵的红豆汤圆，还特意让店家多加了一份糖渍栗子。
两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里。
“张嘴。”时玖用勺子舀起一颗圆滚滚的汤圆，吹凉了递到严胜嘴边。
严胜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熟人，才红着耳朵飞快地一口吞下。
甜腻的滋味在口腔蔓延。
严胜看着时玖嘴边沾的一点糖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替她抹去，然后极其自然地……把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吮了一下。
时玖的脸瞬间爆红。
这小子，刚刚在巷子里打通了什么奇怪的任督二脉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撩了？
就在两人气氛正好时，时玖的余光瞥见了街边的一个童装摊位。
她想起了那个还在家里照顾病重母亲、没有新衣服穿的缘一。
“那个……”时玖拉了拉严胜的袖子，试探着说，“严胜，我们要不要……也给缘一稍微带点什么？毕竟出来一趟，空手回去不太好交代。”
严胜的好心情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折扣。
“随便你。”严胜别过头，“别挑太贵的，他穿不惯。”
时玖松了口气，赶紧去挑了一件质地柔软、保暖性很好的深红色羽织。虽然比不上严胜身上那件昂贵，但绝对比缘一现在的旧衣服暖和多了。
……
回到继国宅邸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严胜抱着给时玖买的一大堆东西，心情颇好地回东院去了，临走前还强势地约好了明天的晨读时间。
时玖提着那个装有红色羽织的包裹，独自走向偏院。
远远地，她就看到偏院的门口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冬夜的风很冷，缘一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单衣，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他没有点灯，整个人几乎融化在黑暗里，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在门口苦苦等待的小狗。
听到脚步声，缘一猛地抬起头。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直勾勾地锁定了时玖。
“姐姐。”
缘一站起来，声音有些哑，因为在寒风中坐了太久，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缘一？你怎么坐在这儿？”时玖心疼坏了，赶紧跑过去，伸手去摸他的手——冰凉刺骨。
“怎么不进屋？等很久了吗？”
缘一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时玖温暖的手掌。
他没有说话，鼻尖却轻轻动了动。
他闻到了。
姐姐身上，有着外面世界的烟火气。
有着甜腻的红豆汤圆的味道。
还有……极其浓郁的、属于兄长的味道。
那是兄长常用的熏香，混合着兄长的汗味，以及……某种更加私密的、两人亲密接触后才会留下的气息。
这股味道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和姐姐隔开了。
他们出去了，他们去逛街了，他们吃了好吃的。他们……很快乐。
“姐姐。”缘一的声音很轻，“你去哪里了？”
时玖心里莫名一慌，有种在外面偷吃被抓包的愧疚感。她赶紧举起手里的包裹，献宝似的递过去：
“我和你哥哥去采购物资了。你看！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打开包裹，拿出那件深红色的羽织，披在缘一身上。
“这是给缘一买的新衣服，很暖和的。快穿上试试！”
缘一任由时玖帮他穿上衣服，系好带子，新衣服很软，很暖，带着姐姐手指的温度。
“喜欢吗？”时玖期待地问。
缘一低下头，看着身上这件鲜艳的新衣，又看了看时玖发髻上那根明显也是新买的、做工精致的木簪。
那是兄长送的吧。
“……喜欢。”
缘一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和往常一样乖巧的笑容，“谢谢姐姐，很暖和。”
“呼，那就好。”时玖没察觉到异样，揉了揉他的脑袋，“太晚了，快去睡吧，明天姐姐再给你做好吃的。”
时玖打着哈欠回房了。
缘一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扇障子门合上，隔绝了屋内温暖的烛光。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他伸出手，抚摸着身上那件温暖的新羽织，手指却越收越紧，直到指节泛白。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那件带着时玖余温的羽织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也变得像兄长一样……”
“姐姐是不是……就会多看我一眼了？”
寒风卷过庭院，吹动了缘一腰间那只丑陋的木笛，发出一声空洞的呜咽。
时玖确实累坏了，白天又是陪严胜逛街，又是跟泼妇吵架，回来后又忙着给缘一送衣服，这会儿刚沾上枕头，骨头缝里的酸痛就泛了上来。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障子门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谁？”
时玖强撑着眼皮，警觉地撑起身子。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寒风裹挟着一道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时玖看清了那个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的人。
是缘一。
他穿着那件时玖刚送给他的深红色新羽织，长发披散在肩头，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看着她，像是一只迷路的小兽。
“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外面打雷了……我怕。”
时玖愣了一下，打雷了？她怎么没听见？
但看着缘一那副光着脚站在地上的可怜模样，她的心瞬间就软了。
“快进来，别冻着了。”时玖掀开被子的一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这么大了还撒娇，也就是在我这儿了。”
缘一没有说话，乖顺地关上门，迈着无声的步子走了过来。
他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一股寒气瞬间贴上了时玖的身体。时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伸出手，自然地将这个浑身冰凉的孩子揽进怀里，像往常一样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怎么手脚这么凉？”时玖握着他的手搓了搓，迷糊地嘟囔着，“母亲那边今晚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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