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眼前一黑。

上一世界的血腥和火光被系统生硬切断,任务结算的机械提示音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本轮世界任务完成。积分结算中——传送即将开始。”

然后就是失重、下坠、耳鸣,像被人从高楼一脚踹下去,又在半空中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住后颈,往另一个方向一扔。

“——叮。”

落地的声音很轻,是椅子脚在地砖上被拖动的那种闷响。

潮气先扑过来,冷得像从海底爬上来的手。空气里混着纸张发霉的酸味、老旧油墨的苦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腥甜,好像谁在角落里藏了一桶泡了太久的东西。

齐司眨了下眼。

头顶是一排吊着的灯泡,玻璃壳发黄,钨丝细得像快断掉的蜘蛛腿。灯光忽明忽暗,闪烁时,天花板上的水渍斑斑点点,像一只只摊开的灰白眼睛,干裂的水痕沿着缝隙蜿蜒下来,停在墙角一排铁皮档案柜上。

档案室很长,长到尽头被阴影吞掉,看不清墙。两侧一列列铁柜挤得密不透风,柜门漆皮起泡脱落,露出里面被潮气咬花的金属。每当灯泡闪一下,柜门缝里就像有影子在往里缩,纸张轻微摩擦的沙沙声从不同方向传来,又被高高的穹顶弹回,变成一串不合逻辑的回声——像有人在远处低语,却永远听不清内容。

脚下的地砖冰凉,缝隙里积着没干透的水,踩上去会发出极轻的“啧”声。角落里有一滩水渍,形状古怪,边缘拖出细长的触须状纹路,顺着地面爬到墙上,像是某种东西曾经在这里趴伏过,又被人粗暴地拖走,只剩下一圈暗色轮廓。

几张办公桌散落在档案柜之间,木头被潮气泡得发软,桌角裂开,裂缝里长出细白的霉菌,像一排排细小的牙。

最近的一张桌子后面,有人正弓着背坐着。那是齐司在这个世界的工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证件卡——“联邦调查局·后勤档案科·文职助理·齐司”。岗位职责简单明了:整理案卷、盖章、递表。

很好,纯划水岗位。

他抬头,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同事们。

离门最近的那位,眼圈青得像被人一拳砸过,眼白里布满红血丝,手指不停抖动,在一张表格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什么。那不是字,更像是某种扭曲的符号,一圈圈交叠,线条细长,像是从某种生物身上剥下来的筋被硬生生拉直,强行按在纸上。

另一个同事靠在椅背上,眼睛睁着却没焦点,嘴里含糊地念叨:“它们在看……在看……别看回去……别——”声音忽高忽低,像被水泡过的录音带。

更远处,有人捧着一摞档案,指节发白,嘴唇干裂,眼下青黑得骇人。那人抬头看了齐司一眼,眼神里闪过一瞬复杂的东西——像是求救,又像是把什么沉重的东西往他身上推。

齐司没接。

他只是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椅子往后一拉,坐下,顺手把桌上的一摞文件往旁边一推,给自己空出一块刚好能趴着打盹的地方。

灯泡又闪了一下。

他随手拉开桌边的文件抽屉,准备把证件卡丢进去。抽屉里塞满了卷宗,纸张边缘被潮气泡得起毛,颜色发灰。最底下的那一叠纸微微鼓起,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鼓起、塌下,再鼓起,带着黏腻的节奏。

纸堆间隙里,有一条细长的暗影轻轻抽动了一下,像一截没长眼睛的尾巴。

齐司看了一眼。

灯光正好又闪了两下,影子被拉长、压扁,变形得像是灯丝在抽风。他脑子里很自然地给出了结论:老楼电路问题,灯光晃得眼花,看错了。

他把证件卡随手一丢,啪的一声砸在那一叠鼓起的卷宗上,抽屉一推,关上。

抽屉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吱”,像什么软的东西被压扁,又慢慢恢复原状。

他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没往那方面想。

齐司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把桌上的公章往旁边一挪,挪到刚好可以当手托的位置,另一只手随意翻开最上面的一份案卷,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涂抹掉的名字、被墨水糊住的照片。

纸张上有一块水渍,形状像一只张开的手掌,中间有几道裂开的纹路,勉强能看出一个诡异的笑脸轮廓。

他眼皮一抬一落,略过。

脑子里自动把那些不舒服的细节打了马赛克,只留下“今天要坐满八小时”的简单结论。

档案室深处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紧接着是纸张被撕裂的尖锐声和椅子倒地的砰响。有人压抑着哭腔喊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高高的穹顶弹回来,变形成一串模糊的低语,像从水底传上来的。

齐司把那一页往后一翻,手指按在空白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先摸鱼,等下再看要不要盖章。

他把椅背往后一仰,屁股往前滑了两厘米,找到一个可以半躺的角度,手里那份案卷顺势搭在肚子上。

笑声和哭腔在穹顶下绕了两圈,渐渐变成一种黏糊糊的嗡鸣,像老旧空调的压缩机在勉强运转。纸张撕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夹着指甲抓挠木板的刮擦,听起来像有人在墙里面挖东西。

他抬眼看了一下时间。

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零三十七分钟。

“……齐、齐司?”

声音从书架缝隙里钻出来,带着一股被灰尘呛到的干涩。紧接着,一个人影踉跄着撞到他这排书架上,震得一整列档案盒“哗啦啦”抖了一下。

是对面组的记录员,姓周,三十多岁,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夜,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他的衬衫前襟被墨水和不明液体糊了一片,袖口上有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

周记录员扶着书架,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努力咽了几口唾沫,才把话挤出来:“你、你在这儿……太好了……”

齐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手指还搭在那页案卷的空白处,慢悠悠往下一滑,像是在翻邮件。

“我、我看到了……”周记录员的视线越过他肩膀,盯着他面前那一摞案卷,眼白里爬满了细密的血丝,“它们在纸缝里……在字下面……在照片后面……它们在看我……”

他声音越来越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挤着气音喊出来的,指节发白地抓住档案盒的边缘,指甲咯吱咯吱地刮着纸板。

齐司顺手把案卷往里推了两厘米,免得被对方抓到。

“你能听见吗?”周记录员忽然凑近,眼睛死死盯着齐司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它们在说话,在耳朵后面,在牙缝里,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

档案室的空气忽然一静,远处那些撕纸、椅子倒地的声音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只剩下穹顶上某个角落滴水的“滴答”声,极其清晰地落在每一秒上。

“——在说什么?”齐司问了一句,语气平平,像是例行公事地接话。

周记录员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发不出声音。他的耳朵里慢慢渗出一缕黑色的液体,顺着耳廓往下爬,滴在地上,溅起一朵极小的墨色花。

那液体落地的瞬间,空气里似乎有一阵极短的波动,像是某种频率被调高又迅速调低。

齐司的脑子里“嗡”了一下。

下一秒,那股“嗡”的源头被自动归类为“环境噪音”,和空调、打印机、楼上拖椅子的声音一起被打了静音。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缓慢,和墙上时钟的秒针声重叠在一起。

“它们在……在叫我的名字……”周记录员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喉结剧烈滚动,“在说‘看这边’、‘看这边’……我一看,它们就往里钻……钻到眼睛后面……”

他抬手去抠自己的眼眶,指甲在眼皮上刮出红痕。

齐司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腾出抠眼睛的空间,顺手把桌上的印章往里推了推,免得被血溅到。

“你、你不听见吗?”周记录员忽然又抬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它们在你背后,在你头顶,在你脚下……在每一页纸里……你、你怎么还能坐着?”

齐司想了想:“习惯了。”

周记录员愣了一下,像是被这两个字打断了什么崩溃的节奏,整个人呆了两秒。

那两秒里,他耳朵里流出的黑色液体忽然停了一瞬,随后像被什么力量猛地一拽,倒流回去,硬生生缩回耳道里。

空气里某种看不见的触须在这一瞬间抽搐了一下。

那触须原本正沿着周记录员的肩膀往齐司这边探,像一条细长的影子,在光线照不到的缝隙里蠕动。它伸到离齐司肩膀还有半寸的地方,忽然像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

没有反弹,没有破碎,只是——滑过去了。

像水流遇到一块完全不被感知的石头,自动绕开。

那条影子触须在空中拐了个极不自然的弯,硬生生扭向一旁的书架,钻进一本半抽出来的案卷缝隙里。

书架轻微地抖了一下,某个档案盒自己往外弹了两厘米,露出里面一叠被黑墨浸透的手稿。

齐司没看见那触须,只看见档案盒往外弹了一点。

他伸手,把那盒子推回去,顺手抽出了最上面那叠手稿。

纸张摸上去有点潮,边缘发硬,墨水在上面结成一层薄薄的壳,指腹划过时会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手稿上的字不是正常的字母,而是一串串扭曲的线条,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湿泥上乱划,线条之间夹着一些不成形的圆圈和眼睛状的符号。

有几处墨迹特别浓,黑得发亮,像还没干透。

他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脑子里自动弹出一句总结:内容冗长,结构混乱,无关本职工作。

那些线条在他视网膜上轻微蠕动了一下,试图拼成某种更深层的图案,像是要从二维纸面钻进三维空间,再往更深的维度滑。

刚蠕动到一半,他的大脑某个模块“啪”地关上了门。

那一整页在他眼里变成了“已读未回复”的普通文档,和早上领导群发的“本周工作要点”处于同一优先级。

他翻到下一页。

周记录员的呼吸声在旁边断断续续,像坏掉的风箱。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似乎在追逐什么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东西,手指在空中抓来抓去,指尖划过齐司的肩膀,却像抓空了一团雾。

“你、你在看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文件。”齐司说。

“那、那上面……”周记录员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它在动,对不对?它在、在往外爬……”

齐司“哦”了一声,翻页的动作没停:“没注意。”

他确实没注意。

那一页纸上的墨迹在某个角度下确实像是有一只眼睛缓慢睁开,瞳孔里映出一片翻涌的深海,海水里漂浮着无数断裂的肢体和城市的残骸。那只眼睛试图和他的视线对上,一旦对上,就会顺着视线往里钻,钻进大脑的缝隙,扎根,发芽,长出一整片疯癫的森林。

它刚抬起眼皮,就对上了一片——空白。

不是“无视”的那种空白,而是“接口不存在”的那种空白。

就像一串复杂的信号试图接入一台没有安装对应解码器的机器,连“错误”提示都弹不出来。

那只眼睛愣了一下。

深海里的浪花停在半空,断肢和城市残骸悬在那里,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下一秒,那只眼睛开始疯狂往外翻涌,试图加大信号强度,墨迹在纸上鼓起一个个小小的泡,泡里隐约有无数嘴巴在开合,发出极细微的低语。

那些低语绕过纸张,绕过空气,像一群无形的虫子,直奔齐司的耳朵。

刚靠近耳廓,就被一道看不见的“过滤网”拦住。

过滤网后面,是一片干净得近乎空旷的神经通路。

所有带有“非必要信息”的信号在那道网前自动被拦截、压缩、打包,最后被统一丢进某个标记为“垃圾”的区域。

那区域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凌晨三点的莫名心悸、梦里看见的模糊影子、走夜路时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的错觉、看恐怖片时后颈发凉的感觉……

它们都被整齐地码在一边,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无视”布。

低语虫子们撞上那块布,发出一串极短的“滋滋”声,像电流短路。

然后,它们被迫改变路径。

它们绕过齐司的耳朵,沿着空气的缝隙滑向旁边那个人——周记录员。

周记录员的耳朵里已经塞满了类似的东西,低语、影像、触须、眼睛,全都挤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黑色粥。

新的低语一涌进去,那锅粥彻底溢出来。

他忽然发出一声撕裂喉咙的惨叫,整个人往后仰,后脑勺“咚”地撞在书架上,震得上面几本厚档案掉下来,砸在他肩膀和胸口。

“别砸到文件。”齐司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其中一本,顺手拍了拍封面上沾到的灰。

周记录员的眼睛翻白,嘴里开始往外吐字母、符号、断断续续的单词:“深渊……门……祂……在……看……”

他吐出来的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一段段被撕碎的咒语,夹着几个难以发音的音节,舌头在口腔里打结,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那些音节一落地,空气里就有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水面被丢进一颗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涟漪扩散到齐司这边,刚碰到他,就像撞上了一块完全不导波的材料,瞬间被吸收、消散。

反而是另一边的书架被那涟漪扫到,最上层一本被封起来的古卷“啪嗒”一声自己掉下来,落在齐司脚边。

古卷的封皮是某种已经绝迹的动物皮,表面干裂,缝隙里嵌着黑色的粉末,边缘用红线缝合,线头上还挂着一颗已经褪色的玻璃珠。

玻璃珠里有一只极小的眼睛,正对着他。

眼睛里的瞳孔微微一缩,像是认出了什么。

“……你……”那只眼睛里传出一个极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原来……在这里……”

声音刚飘出半个音节,就被他大脑里的“垃圾过滤器”当成“背景噪音”处理掉了。

那只眼睛愣在玻璃珠里,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深渊、不是星空、不是扭曲的维度,而是一张毫无波澜的人类脸——齐司低头看了一眼,确认这东西挡着自己脚,顺手把古卷踢到桌子底下。

玻璃珠在地上滚了两圈,眼睛被迫转向别处。

它看见了周记录员。

那只眼睛里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看见了一个已经被啃得只剩骨头的玩具,兴奋地颤抖起来。

“……勉强……也行……”那个极细的声音改变了方向。

古卷底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慢慢伸出来,像是一根根细长的手指,带着黏腻的光泽,悄无声息地缠上周记录员的脚踝。

周记录员的惨叫声忽然断成一截,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整个人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往阴影里拖。

他的手在地上乱抓,指甲在石板地上刮出一串刺耳的声音,指尖磨破,血混着灰尘糊成一团。

“齐、齐司!”他嘶哑地喊,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希望,“帮、帮我……你、你不是也在看吗?你、你肯定知道……怎么关上……怎么关上它们……”

齐司低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时间。

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零二十三分钟。

“我只是负责整理。”他如实回答。

周记录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彻底的绝望,随即被某种疯狂的光取代。他忽然从地上挣扎着爬了两步,扑到齐司腿边,一把抓住他的裤脚。

“那、那你帮我保管!”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像破布被撕开,“你、你最稳……你、你每天都坐在这儿……你、你肯定能撑得住……你、你帮我、帮我守着它们……别、别让它们跑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袖子里、裤腰里掏东西。

一串串钥匙、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密码的纸条、一只磨得发亮的U盘、一枚刻着奇怪符号的铜质徽章、一小本用黑墨手写的笔记本,还有一叠被折得皱巴巴的照片,全都被他往齐司怀里塞。

东西堆成一小堆,压在案卷上,把原本平整的纸压出几道折痕。

“密码、都在这儿……”周记录员喘着气,手指在那几张纸条上乱点,“地下三层的门、冷库的锁、祭祀间的柜子、还有、还有那台终端……只有你、你能看……”

他说到“看”的时候,声音忽然断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舌头。

他眼睛死死盯着齐司的脸,瞳孔里映出一片——空白。

那种空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而是“所有东西都被挡在外面”的空。

就像一扇门后面明明有无数东西在挤,却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隔开,门板上连一个猫眼都没有。

周记录员的嘴唇颤了颤,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扭曲、干裂,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对……对……你、你不是人……你、你肯定不是人……你、你是祂们那边的……你、你才是……真正的保管者……”

他的话越说越快,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在地板上吐出来的。

阴影里的那几根“手指”已经缠上他的腰和胸口,往下一拽,他整个人被拖进桌子底下,身体在阴影边缘被拉得细长,像是一张被拉扯过度的橡皮图。

骨头发出一阵细微的“咔嚓咔嚓”声。

齐司往后挪了挪脚,免得被带进去,顺手把那堆钥匙和纸条往桌子里推了推,堆成一小摞。

桌子底下传来最后一声极低的“咯吱”,像是某扇很久没开过的门被关上了。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远处又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齐司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那堆东西。

钥匙串上挂着十几把不同形状的钥匙,有几把被磨得发亮,显然经常使用。U盘外壳上贴着一张已经卷边的标签,上面用红笔写着“勿插内网”。那枚铜质徽章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肉眼几乎看不清。

他随手拿起那本黑墨笔记本,翻开。

第一页是周记录员的字,工整、细致,写着日期、地点、参与人员名单。往后翻,字迹开始变形,行距越来越乱,夹杂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图案。

有一页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圆里套着七个小圆,每个小圆里都是一只眼睛。眼睛的瞳孔方向各不相同,有的看上,有的看下,有的看左,有的看右,还有一只是斜着看,像是在盯着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那一页的墨水特别浓,纸张被浸得发软,指腹一压,会渗出一点黑色的水。

那水里有极细小的光点在闪烁,像是缩小到极致的星空。

那些光点试图顺着他的指纹往里钻。

刚钻到皮肤表层,就被他身体某个自动防御机制当成“静电”处理掉了。

指尖轻微一麻,随即恢复正常。

他脑子里弹出一个念头:这人字写得越来越丑。

翻到最后几页,字迹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像是有人拿着笔在纸上疯狂戳,墨水渗成一整片黑,黑里隐约有一些白色的缝隙,拼成“门”“眼”“深处”“回归”之类的字样。

他看了两眼,脑子里自动总结成四个字:精神状态不佳。

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折叠的纸。

纸很薄,几乎透明,上面用极细的笔画着一张地图。

不是现实中的地图,而是一层层叠加的平面,像是有人把不同楼层、不同空间、不同维度的结构硬生生压在一张纸上。

线条交错,楼梯在半空中拐弯,门开在天花板上,走廊在墙里延伸,某些地方标着红圈和箭头,旁边写着“裂缝”“入口”“祂的视线”。

纸张边缘有几处被烧焦的痕迹,说明这东西本来不该存在太久。

他目光在那张图上扫了一圈。

大脑自动屏蔽掉“维度”“裂缝”“视线”这些标签,只留下几个实用信息:地下三层有冷库,地下五层有一间上锁的房间,顶层有个不对外开放的穹顶。

他把那张纸折回去,塞回笔记本里,合上。

桌子另一边,档案室的门被人推开,门轴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

脚步声急促地靠近。

“齐司!”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响起,是研究部的副主任,姓林,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此刻脸色却苍白,额头上全是汗,“你、你在这儿啊……”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扫过地上那片被拖拽过的痕迹,扫过桌子底下那一块比周围更深一点的阴影,眼角抽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自动忽略了这些,把视线迅速移开,落在齐司面前那一堆钥匙、纸条和徽章上。

“这些是……”他声音发紧。

“周组的。”齐司说,“他刚才托付给我。”

林副主任沉默了两秒,喉结动了动。

“他、他人呢?”

“走了。”齐司说。

林副主任的眼皮抖了一下,像是很想问“去哪儿了”,又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不敢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那、那这些东西……你、你先帮忙保管一下。上面……上面刚刚开了紧急会议,决定把所有涉及‘深层接触’的权限集中管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卡片,递过来。

卡片边缘镶着一圈银色的线,正面印着调查局的标志,下面是一行字:特别接触许可。

“从现在起,你是档案室的‘一级接触员’。”林副主任说,眼神复杂,“所有高危文本、遗物、影像、录音……都先由你这边过一遍,再决定是否分发给其他组。”

齐司接过卡片,看了一眼。

卡片背面写着一串编号和一行小字:持卡人须通过长期稳定接触评估。

“为什么给我?”他问。

林副主任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敬畏和依赖:“因为……你最稳。”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一个月里,接触过‘深层文本’的同事,已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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