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宿心原,无常居。

午后日头筛过竹帘,在青石地面裁出明暗交错的格子。

贺知妄斜倚窗边竹榻,手里那卷边角磨毛的河工图志,半晌没翻动一页。他目光漫过室内,最终定格在角落积灰的石质棋枰上,眉头极轻地一蹙,转瞬舒展,像撞见件棘手却不得不料理的旧物。

南稚盘腿坐在对面蒲团上,捧着一碟刚炒好的南瓜子,嗑得咔吧作响,分出一小撮白生生的瓜子仁,推到贺知妄手边的小几上。

“师叔尝尝,后晋师兄这回火候拿捏得正好,香着呢!”

贺知妄瞥了眼瓜子仁,没动弹,目光落回棋枰,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小南稚,会下棋么?”

“嗯?”南稚捏着颗瓜子,茫然抬头,“围棋?会点皮毛,幼时跟家父学过几日,后来……”

她顿了顿,咽下瓜子仁,“后来就搁下了。怎么,师叔想手谈一局?”她有点苦恼,又有点跃跃欲试,“先说好,我棋艺稀烂,输了可不许笑话。”

贺知妄没接输赢的话茬,抬下巴朝棋枰努了努:“不是跟我下。是那局。”

南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张棋枰她熟得不能再熟,每次来无常居都能瞧见,像个沉默的老相识杵在角落。可她从没正眼细看过,目光总是轻飘飘地滑过去。

此刻午后光线正好,微尘在光柱里浮沉,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静静嵌着,像一块被遗忘的琥珀,更像一声无声的提醒。

就是这东西的‘影子’,让她两年前在贺炘面前蒙混过关。她依样绣了个大概,赌贺炘认得这局却未必深究。

赌是赌赢了,可每次瞧见这正主,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的蹊跷之处甚多,却从未被人提起。夜里思来想去总觉苦恼,又觉得鬼谷其实早已将自己看透,只是自己不说,他们便也不问。

“那局‘纵横劫’?”她拍掉手上的瓜子屑,语气尽量装得随意,“看着就头疼,密密麻麻的。师叔自己对着它犯难还不够,还要拉我下水?”她试图用玩笑搪塞过去。

贺知妄踱到棋枰旁,闻言侧过头,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深了几分,眼神里带着戏谑的锐利。

“下水?”他指尖拂过一枚黑子,语气散漫,“水早淹到脖子根了,还在乎多呛这一口?”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话里藏着话,“况且,你又不是头一回蹚这水,深浅……总该摸透几分了吧?”

这话像根软乎乎的羽毛,轻轻搔在南稚心尖上。他果然都知道!偏偏说得这般云淡风轻,没有半句质问,反倒像一种调侃,更像一种‘我早知道你耍了什么把戏’的默契。

南稚心头的讪然,瞬间被‘果然如此’和‘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取代。

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走到棋枰前坐下,仰头冲贺知妄挑眉:“行,下就下!不过咱得说好了,我棋力是真不行,小时候瞎玩过几把,后来全靠死记硬背了几本棋谱,纸上谈兵还行,实战指不定出什么昏招。搅乱了您这宝贝古局的章法,可别怪我。”

她说的是实话。她对围棋谈不上兴致,更没什么钻研。

当年玩游戏时,为了那点好胜心,她对着攻略贴,硬是把《纵横劫》的几种主流破解谱子,尤其是那套最刁钻的‘边缘渗透法’,背得滚瓜烂熟。

她记性好,看过几遍便能复现个八九不离十。此时此刻,那套步骤清晰的棋谱,正明明白白地映在她脑海里,像摊开了一本标准答案。

贺知妄在她对面落座,姿态舒展,闻言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沉静地落在棋盘上,那神情仿佛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南稚敛了敛心神,抬眼望向棋盘。复杂的局势撞入眼帘,脑海里的棋谱自动开始‘播放’。第一步,白先,占‘星·小飞’位。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拈起棋子落下。

‘嗒。’

清脆的落子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分明。

贺知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南稚落子极快,不是在思考,更像在‘默写’。

第二步、第三步……黑棋的应招、白棋的后续,全严格照着记忆里的谱子来。棋盘走势与她脑海中的‘标准答案’推演图迅速重合。她甚至有些走神,想起当年坐在电脑前,也是这般一步步按着攻略点鼠标,直到屏幕弹出‘破解成功’的成就框。

一切顺利得近乎乏味。按谱子所说,第十一手,白棋该在左下角‘四·六’位‘刺’一手——这是后续一连串精妙算计的开端,是‘标准答案’里的关键一步。

她手腕转动,棋子即将精准落向谱中记载的“要点”——那步精妙的“刺”。

就在触及棋盘的刹那,她停住了。

指尖之下,那枚即将被刺的黑子幽沉润泽,旁边一枚死去的白子以挣扎的姿态倾斜着。这不是虚拟的棋局,是真实的、被无数道目光与叹息浸润过的玉石与石头。

谱中这一步,是打开僵局的钥匙。

可她忽然感到,自己握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一柄冰冷的手术刀,正要将这具由时光与心绪凝固而成的躯体,精准地解剖开来。

贺知妄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沉静,却带着重量。

南稚的指尖悬在空中。脑海中的‘标准答案’清晰无疑,通向一个被验证过的‘破解’。

但她看着棋盘,看着那些在谱中被判定为‘无用‘的棋子,一种强烈的冒犯感油然而生。就像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背诵一篇关于他的、字句正确却毫无温度的诊断书。

她忽然无法落下这一子。

“啧。”她蹙眉,手腕一翻。

“啪。”

棋子被丢回罐中,声响清脆。

“背的谱子,不对路。”她低声嘀咕,没看贺知妄,更像自言自语,坦然承认了自己方才不过是在‘默写’。

贺知妄眼底深处,那抹一直若有若无的微光,骤然凝实了一瞬。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提起一旁微凉的茶壶,将南稚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水缓缓斟满。水流声细缓,莫名抚平了空气中的几分凝滞。

南稚没去端茶。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海里那套清晰的‘标准答案’甩出去。

而后,她重新望向棋盘,目光不再是搜寻谱子里的坐标,而是带着新鲜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认真,试图靠自己,去‘看懂’这片黑白山河。

她的手指在棋罐里摸索着,重新拈起一枚白子。

这一次,她落子极慢,慢得不像话。目光在棋盘上反复游移,满是犹豫,全然没了刚才‘默写’时的流畅。谱子里的那些‘要点’‘急所’还在扰乱她的思绪,可她硬是逼着自己忽略它们。

最终,她的棋子,落在了一个让所有熟知棋理、或是背过那套流行攻略谱的人,都会瞠目结舌的位置——棋盘右上角,一个高高在上的‘高目’。

这一手棋,孤悬一隅,松散得离谱,与左下角那片厮杀正酣的战场遥不可及。在常规棋理,或是她记熟的那套‘标准答案’里,这步棋效率低得可怜,几乎算得上是废棋。

‘嗒。’

落子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贺知妄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颗孤零零落在‘无人区’的白子。

他的身体极轻地向前倾了倾,盯着那个落点,看得比先前任何一步都要久。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素来带着疏离与讥诮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思索、评估,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激赏的光亮。

良久,他才缓缓靠回椅背,目光从棋盘上移开,重新望向窗外,仿佛方才那一番凝视,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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