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金钗⑴
“跟妻主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师娘。”
苏小糖将大厨娘领到元明瑾面前,见她一脸诧异,他扬起嘴角下意识想笑,却一时不察,牵动了颊上伤口,疼得几乎飙泪,只好委屈巴巴地忍住,“我原想开一家食肆,便拜入师娘门下,向她学习厨艺。之前的臭豆腐、臭鳜鱼和脏脏包,都是跟着师娘学的!”
想起险些将自己熏晕的臭鳜鱼,元明瑾唇角抽搐两下,正欲斥责他堂堂王夫成天捣鼓这些像什么样,然而忆起昨日从苏府带回来的东西,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了,嘴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
大厨娘答道:“回殿下,王夫在万钱楼学艺时,曾尝到一道菜,名唤‘螺蛳粉’,赞不绝口。只可惜这螺蛳粉若放凉了,风味便大打折扣,故而无法外带,只能现做现吃。今日王夫便想让草民做一碗螺蛳粉,献给殿下。”
“螺蛳粉?”元明瑾疑惑地跟着重复,“好生新奇的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回殿下,这菜名都是楼主取的,其中有些草民也不解其意。”大厨娘莞尔一笑,“不过螺蛳粉的名字倒无甚新意,全因其汤料由螺蛳、八角、肉桂、丁香、辣椒等物制成,故称。”
“原来如此。”元明瑾小心翼翼探头,向众厨娘身后摆着的大缸瞅了一眼,“那里面是什么?不臭吧?”
腌坏的臭鳜鱼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严重,她现在一见这种大缸就发怵。
“妻主放心,那是酸笋,不臭的!”苏小糖赶忙抢答,心虚之意溢于言表,显然也想起了自己那份失败的大作,“螺蛳粉要是没了它,鲜味可得少一半呢。对了师娘,您带新鲜螺蛳来了吗?”
“带了带了,我老婆子今儿赶早亲自上集市挑的!”大厨娘得意地一拍胸脯,“现在还在缸里吐泡呢,保管新鲜!”
师徒俩一聊起庖厨之事来就没完没了。元明瑾原本笑意浅浅,一面瞧着这一幕,一面听着心腹附耳汇报,会心的笑容转瞬即逝,趁那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起身溜之大吉。
她并未留意到身后,苏小糖眼角余光瞥见她离去的背影,面上失落怎么也藏不住。
……
“他当真说,愿意从实招来?”元明瑾大步流星走在小径上,两侧草木葱郁,擦过衣角,沙沙作响。
“主子,千真万确,掉包王夫一事他倒是招了,只是……他说仅能告诉您一人。”心腹迟疑道,“张嬷嬷也怀疑有诈,但那九曜贼子嘴硬得很,只要不见到您,他就不肯松口——都打成那样了……”
“本王知道了。”元明瑾忽然停步,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钗,抬手插在发间,“走吧。”
行至一座足有两人高的假山前,她与心腹轻车熟路地绕到另一面,钻进了山洞中。
夹道起初极其狭窄,盘旋向下,渐渐便只容一人勉强通过,因深入地底,愈显沁凉。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才豁然开朗:只见两面皆是监牢,每根栏杆足有婴臂那般粗,沉甸甸的大锁则由名匠以玄铁打造,一旦入内,插翅难飞。
走道尽头,一个血淋淋的人双手双脚被拷在墙上,蓬头垢面,看不清脸。元明瑾一扬下巴,自有左右上前泼了一盆井水,浇得那人猛打了一个寒颤,缓缓睁眼,喉结滚动,嗬嗬地笑起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小绿。
“你为何发笑?”元明瑾接过心腹递来的一柄藤鞭,掂在手里试了试,抬眼望向小绿,“是了,黄泉路上有红蓼相伴,是该发笑,总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那日初见,她便发觉小绿与一人生得像极,只是这两人她都仅仅扫过一两眼,自然不可能马上将二者吻合。
“呵……哈哈哈哈!”小绿笑得愈欢,见元明瑾面色如常,又猛地止住,“瑞王殿下,奴可不像您的王夫那般蠢笨——您要是已经抓到红蓼,也不必拿他来试探我了。我知道的,不比他多。”
“况且,您不敢杀我——倘若有朝一日,陛下发现了苏氏竟敢偷梁换柱,龙颜大怒,届时您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王夫,与您的左膀右臂,午门问斩吗?”
啪!
元明瑾扬臂狠狠抽了他一鞭,细细的鞭条恰巧打在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抽得人虾子似的猛一弹跳,喘息连连,又惊又怒又恨又惧地从油腻打结的脏污发间瞪向她,恶鬼似的狂笑不已:“怎么,殿下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你不仅不敢杀我,还要求着我将那些事告诉你!”
“杀了我又如何?你永远别想从我口中知道我们的计划!”
将藤鞭交给旁人,元明瑾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伸手抚着那支刚簪上去的金钗,朝他笑道:“小绿——不,绿汀,你可识得此物?”
红蓼、绿汀,呵……真是好名字——等等。
元明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眼前浮现一张俏丽鲜嫩的脸。
听见这个暌违已久的称呼,小绿霍地抬头,那造型奇异的钗头恰好撞进眼里,他瞳孔骤然缩紧——“这金钗从哪来的?这金钗从哪来的!”
他一夜未进食水,又被拷在墙上几个时辰,本该身衰力竭,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气力,将手脚间的铁链挣得哗哗作响,双目鼓凸,活像一尾跳离水中、暴毙在即的金鱼,“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这金钗怎么在你这儿?你把她怎么了?你对那位大人做了什么!”
真蠢,她不过随意一诈,这绿汀便自乱阵脚,就差把他们的计划都和盘托出了。方才见他如此嚣张,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想不到全省了。
“刚才不是不愿意开口,就知道挑衅本王?”元明瑾拔下那根金钗,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这会儿怎么又转性了,如此聒噪。”
只见钗头主体七颗金珠以极细的金丝相连,被手巧的匠人拧成了舀酒之斗状;另有两颗金珠点缀在斗柄尾处附近,俨然天穹中北斗七星及辅佐二星。整支金钗巧夺天工,在地牢昏暗的光线中仍能反射出极亮的芒彩,辉煌夺目,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也难怪苏宜宜会一眼看上,说什么也要从苏小糖手里抢去。
“呸!”
牢内昏昏,绿汀却能清楚地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一双招子都黏在了那金钗上,一时急火攻心,气血上涌,脖颈一伸,满嘴腥臭的血沫便喷涌而出——幸而元明瑾眼疾脚快,后退一步,险险躲过。
尽管如此,仍免不了有几滴飞溅在她胸前的衣衫上——她今日穿的是一袭月白的流云纹圆领袍,有白底相衬,那几颗殷红的血点子便愈发显眼,朱砂似的隐隐透着妖异的不祥,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绿汀恶狠狠瞧着,畅快地大笑开来,高高凸出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住元明瑾的脸,正期待她会露出何等嫌恶的反应,却见她仅仅是眉尖微蹙,未起波澜,笑着笑着,便渐渐失了声,惊愕道:“你不是好洁成癖?何时竟痊愈了?”
“从来没有的东西,何来痊不痊愈一说。”元明瑾摩挲着那支极其精巧的金钗,朝他扬唇一笑,眉心却攒起,眼中满是怜悯之意,“你如此挂心于她,她却连本王为何在庆功宴上将那舞郎一脚踢飞的真相都未曾告知于你,可真叫人唏嘘啊。”
绿汀眼睁睁看着元明瑾指尖轻轻抚过七颗金星,笑容一收,目如淬冰,整个脸皮瞬间涨得通红,还要反驳,却被人一把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含混声。
“这会子倒是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了,可惜本王耐心耗尽,懒得再听。你不说,有的是人愿意说。”
“放心,血浓于水,本王并未对她做过什么——只不过明日,可就不一定了。”
说罢,元明瑾将金钗收起,拂袖便走,任凭身后锁链如何激烈地哗啦作响,也不曾回头。
一出洞口,站到日光下,张嬷嬷便迎上前来,道:“殿下,如此看来,王夫也不过是被牵连其中,应当是无辜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宜宜与辛雅宁自以为将苏小糖推出去替嫁便能万事大吉,实则也不过是两只倨慢的螳螂罢了,何曾想过背后还有数不清的黄雀在虎视眈眈。
黄雀之后,更有轻易便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捕雀人——就不知是她元明瑾,还是她惺惺相惜的对手了。
元明瑾斜她一眼,“你倒是偏心他。”
“怎会?老奴最偏心的,还得是殿下。”张嬷嬷掩唇而笑。
她既是瑞王府掌事,自是狐狸精修炼成人,狡黠圆滑——那日缃叶意欲挑衅苏小糖,命人先行将她引开,张嬷嬷又如何看不出内有乾坤,遂顺水推舟,轻易便跟着那仆从走开,想看看这新官上任的王夫会如何应对。
而结果虽出人意料,却也令她着实满意,认为苏小糖堪为良配,“只是王夫着实可爱,瞧着也是待殿下一心一意好的,老奴自然也要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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