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澄也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不仅是北狄在与大周僵持不下,她也在与何灵武僵持不下。

路师娘劝她不要硬刚,需得慢慢来,急战是下乘,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乘。

可是季澄无法说服自己。

赫连雪失踪,主心骨不在,军队如一盘散沙,这是绝佳的机会,可以跨过七里原上两国铁骑的正面交锋,直接攻向城池,可是主将的金印不在她手上,她每次求见何灵武,何灵武都只是派郁绍春给她递一张便笺,上述四字——‘修养生息’。

几日后赵源向她透露了这两人的想法——她们打算请奏皇帝:该让出临原城,换回何燧与绮兰帝卿和帝卿的护卫军,那么和亲作废,岁币却会照旧押送到重新划分到边界,只是还得迟一个月。

她们折损了如此多的兵马,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小小的令皋城。

仍是卑躬屈膝。

季澄神思倦怠地从凉亭回到自己院中时,梁赞白和风如桂正在那里等她。

这些天她们就住在她隔壁的院落,饮食起居总是能稍微碰著面。

季澄看出梁赞白有心事,她默默地等着她能把她想说的话宣之于口,她猜那应该很重要,要不然她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一个满是血污风沙的纷争地界。

但是梁赞白真的开口了,却也只是让她教她几招剑法。

季澄看了一眼她手中软绵绵的镶嵌了许多华丽宝石的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这把剑只是装饰品,练不成一招。”

梁赞白没把她的嘲讽放在心上,她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还有想赢的心么?”

季澄直直地望着她,目光寒冷如冰。

“你先教会我三招防身的招数,我就告诉你,我和舅舅,我们所有的事,所有的计划……”

舅舅……这二字真是如惊雷般响在耳畔。

季澄瞥了一眼坐在院中石几上喝茶的佯装镇定的风如桂,她看得出他此刻害怕到了极致,他脸色发白,尖细的下巴在轻轻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在一鼓一缩的。

有什么事会让一个常人如此害怕?

那必定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她带梁赞白去了军器库,寻了一把轻便趁手的剑,回来绕过凉亭时,远远看见那中心堆着高高的柴火,四五只刷满了蜜色的光羊挂在许多个三叉之间,旁边是难得一见的何灵武和郁绍春,还有那许多的兵妇坐在草堆上,或是花圃旁,地上,抬首望着她们俩。

是啊,这两人身负皇命,自然是以她们马首是瞻。

分肉。

这招她也用过。

又听见那谈话远远传来。

“若能在此服役三年就回家去,你们可愿意?”

“该有的官职,该有的赏赐,没有一分会少了你们的。”

季澄默然,握住了梁赞白的手腕,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腕子折断,直到梁赞白右手握拳给了她的胳膊一击,她才咬着牙松开了。

出乎何郁二人意料的是,兵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没对这句话欢呼雀跃。

“可是那些鬼军,我们都见识过了……”

“着实厉害……”

“我们走了,会有新的人来接替我们么?”

何灵武对着她们点点头。

兰敬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直视着何灵武的,她说出的话也极不客气:“她们不懂,怎么办?”

“你又对那群鬼军有何见解?”郁绍春不由得挑眉反问,何灵武颇感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兰敬站起来扫视了一圈所有人,目光坚定,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胸有成竹。

“火药,我们都看见了!其实那日若临原城火药充足,那个叫赫连什么的早就被炸死了,我们缺的不过是一点时间……”

“对,没错!”

“说得是!”

“季副将让我们做了新的火冲箭,我那时就在想,若是做得再大一些,再大个几倍,那么炸毁城门又有何难?”

“是啊,那群鬼军只在夜晚出动,我们若能做出炸毁城门的火冲箭……”

郁绍春激烈出声回怼兰敬。

“做火器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要论射程准头,要真的这么容易,岂不是人人皆天下无敌?”

有一个坐在地上的兵妇忽然也加入了这场谈话。

“我们做不出,可季副将能做得出,我们应该等等她……”

“她脑子那么好使!”

何灵武见郁绍春与她们争了个面红耳赤,偏头朝旁边站着一直随侍的人使了个眼色。

“吃肉了,大家先把这些都放一边……”

“不要挤,人人有份!”

“有谁没分到?”

季澄已经提起脚步往前走了,梁赞白还站在原地看了她们好一会儿。

-

自从季澄开始在院中教梁赞白练剑后,她的院落门口偶尔会闪过一些胆大的兵妇,都是想借机瞅瞅传说中那个清冷若仙的佳福帝卿。

更胆大的,仍是那一位,已经知道季澄对他不悦的却还要眼巴巴贴上来的人。

即使会被其他兵妇笑话或是打趣揶揄,他仍敢请示后,走进来。

不过他也总是能找到理由进来。

此模样真是像极了从前在荼靡山上,他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也要提一壶酒去萧禄的小屋看她们耍钩镰枪。

现在回想,真是恍如隔世。

“将军,你尝一下,在这里,糖很难得……”罗恪微带了一包点心,是季澄没见过的样式。

季澄没接,直截了当地回道:“你又不是炊事兵。”

“……”

眼看着这小兵伤心得眼眶通红,梁赞白没忍住拿起一块来送进嘴里,顺便对着她笑了一下:“挺香的,你自己带去给伙伴们分了吧。”

梁赞白本以为她会害羞,或是高兴地也朝她笑一笑,可是她对自己的姿态明明是瑟缩的,眼睛里却又带着些不悦和说不清的厌恶。

季澄确实也好久没尝过甜食了,她见梁赞白只吃了一口就停住,干脆抢过了她手里那一块,放到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吞进去。

梁赞白被抢了点心,只是“诶”了一声,倒也笑着由她去了。

如此亲昵,又是落落大方的。

亲密无间的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双。

他抬眸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将手里的点心放在石几上,接着用小如蚊蝇的声音开口道:“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此时已至日暮,金光洒在院中,静谧祥和,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

季澄想伸手又拿一块,霎时间左耳朵嗡嗡作响,连带着心也跳得非常快,快得她有些晕眩。

她不仅耳朵痛,连着半边脑子也痛。

她想立刻喊罗恪微回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往点心里加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有一百个心眼子……

“你的眼睛好红。”

梁赞白定定地看着她。

季澄颇感诧异,她也吃了,怎么一点儿事也没有。

若是点心里下了毒,那么无论如何她得是腹痛,又怎么可能是脑袋痛。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耳边的杂声消失了,一切如常,季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溺水的鱼又被人放回了青花缸里。

“明明是我练剑,你怎么累着了?”

梁赞白莞尔一笑,扶着她坐到了石凳上。

两人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风如桂的脚步声响起,他离她不远,声音很轻却正正好能让季澄听见。

“依将军看,哪里才是最好说话最保密的地方?”

季澄想起桃花楼里那个做了琉璃隔层的房间,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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