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送来,萧洛陵将病得软塌塌的萧念暄竖抱怀里,用汤匙舀了药,一勺勺吹凉了送进他的口中。
那药汤苦涩难闻,萧念暄喝得刚长开的五官又皱作了一团,第一口就吐了一半,等阿耶掏出口水兜给他擦嘴,又要喂第二口时,他倔强地扭过了脸,脚丫蹬了阿耶几脚。
“萧念暄。”
陛下声音阴凉地威胁。
萧念暄被父皇的威胁所震慑,惨兮兮地转回小脸,看了眼连飘散的水雾都是苦涩味道的汤药,哑着稚嫩嗓子求:“苦。我不要喝。”
此事由不得他,萧洛陵在爱子上有多钻研,在教子上就有多严苛,该抓的地方一个细节都不会放,何况身体为本,容不得萧念暄使性子,他将声线压得更沉:“喝。”
征讨岭南节度使时,萧念暄不耐受南地的气候,也发过烧,萧洛陵衣不解带地照顾在他的榻头,彼时的萧念暄也是坚持不肯喝药,喝了就吐,萧洛陵起初还会婉言下气地去哄,到了后来,万法无用,直接拎着他的后脖颈往里灌。
他倒是极识实务,从那以后,便知晓在这件事上阿耶没有妥协的余地,在惹怒阿耶之前,都会乖觉地忍着痛苦把药吃下去。
他只有阿耶,若阿耶也讨厌他,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阿耶不想对你用老办法。”
萧洛陵低沉地哄了一句。
这句哄得萧念暄小身板一抖,哇哇地就哭了出来。
萧洛陵将勺子送到他嘴边,他边哭边喝药,那模样好不凄惨可怜,简直见者落泪。
太医们乌泱泱堵死在望舒殿内,没等到陛下叫散的谕旨,谁也不敢离去,束手束脚地杵在殿内,眼观鼻鼻观心,盼着那位冒死出头的女医官还能带来鸿运。
绪芳初也不忍见孩子喝着苦药嚎啕直哭,咬住嘴唇,轻轻地递了一嘴:“陛下,还是给小殿下准备一盒蜜饯果子吧?”
新君的汤匙搁在碗沿上骤然一停,他瞥眸,语气冷冽:“还轮不着你置喙。”
绪芳初深深地汲了一口浊气,不敢再提出丝毫建议。
左右见女医也吃了亏,更是噤若寒蝉,颧骨处有涓涓的湿咸细流淌落,太医令生怕自己的药剂量不对,用在太子殿下这般幼儿的身上恐有不妥。即便是行医数十年的名医,在面对幼儿与孕妇这类变数时,都慎之又慎,何况此事俨然赌命行为,弄个不好便是人头落地。
要说这太医不好当,前楚还一息尚存时,坐镇太极宫的昏君楚后主便时常叫嚣:“治不好朕的爱妃,朕让你们通通陪葬!”
言犹在耳。皇帝对一个欢情朝露的妃妾尚且动辄威胁太医署上下老小,现在生病的是新君的独子。
独子啊!搞不好这位新君早已不能人道,这辈子就这一根香火了,要是断了线,这大靖江山岂非短命成了笑话?
新君虽没说过楚后主那般的连坐整个太医署,甚至偶尔祸及九族的话,但君恩无常,时如霹雳,落在人身上怎么不是一座大山?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现在人人自危,期盼太子殿下康乐长大,无病无灾,否则就等着新君血洗长安吧!
用药后,萧念暄的状况又稳定了些许,萧洛陵唤太医查探,他们不敢再藏技于身,拿出看家本领望闻问切,得出的结论是,殿下已有好转,身子发汗,烧亦渐退。
新君看着一个个汗流浃背的臣子:“太子发汗,尔等为何也发汗?”
太医们有口难言,闷不吭声,只拿眼珠暗送秋波,盼陛下会意。
然而媚眼抛给瞎子看,萧洛陵没理会,“太子无恙,尔等便退下吧。”
一干人等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就要行礼跪安,这时,新君极具穿透力与蛊惑力的沉嗓又自人堆里渗出:“绪医官留下。”
正要躬身随同僚们退出望舒殿的绪芳初脚步滞顿,难以置信地抬眸,星眸闪过一丝错愕。
新君用干毛巾擦拭完太子的身子,将绵绸质地的软袍熟练地套在小崽子的身上,侧目冷凝:“太子病情可能反复,要留一名太医守夜,这么多太医里,朕对绪大人的医术最信任。裴家娘子与太子都是你施以援手救治,朕只信你。”
绪芳初便知晓,不能冒头,不能拔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上官手底下做事太过出尖了总不是好事!
她头皮紧绷,呼出浊气,脚步泛着虚浮地走上前,躬腰叉手:“臣下遵旨。”
萧洛陵将怀里的稚子交到她手里,绪芳初连忙接过,但要长时间抱萧念暄也抱不住,两个人只好都坐在榻上。
小家伙眼下是好多了,两眼清明,肉嘟嘟的脸蛋却还挤着,见着阿耶要走,忙不迭扯住了萧洛陵的袖口,奶声奶气道:“阿耶,暄儿苦,要桂花奶酪羹。”
绪芳初见这小崽子明知新君生气了还敢提要求,都怕自己被迁怒,顺着他目光一寸寸往上,却见琉璃宫灯的银光笼着新君俊逸修长的身影。
他是枭心鹤貌,无论内里如何,这副皮囊于银灯之下却如霁月流辉,方才还震怒的眉眼,已是冰雪融化。
她敏锐地发现,新君的衣襟应是在方才抱孩子时,被倔强挣扎的孩子扯乱了,他也还未理,凌乱褶皱的衣襟下露出一方坚实起伏的胸口,一条深长的疤痕盘踞其上,犹如官窑里烧损的碎瓷的裂纹。
她记得那时候他还没有这条疤痕。
他抚了一下萧念暄的额:“好。”
萧念暄破涕为笑,似乎有了那个劳什子桂花奶酪羹,他就能心满意足地原谅强迫他喝黄连还不给蜜饯佐药的皇帝爹。
绪芳初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了那扇戗金朱漆祥云纹檀木座屏后,没想到望舒殿后竟设有一间供新君下厨的耳房,少顷,不远处的耳房便有烧水声传来。
她错愕地垂下眼皮,看向榻上娇嫩白皙的奶团,“你阿耶……陛下,还会做饭呐?”
萧念暄特别骄傲地挺起胸脯:“阿耶做的可好吃了!”
“是、是么?”
她是没想到,男人会做饭不稀奇,但当了皇帝还不忘锅铲的她是真没见过。
萧念暄抓住她的手指,奶呼呼的小手,耷拉向她的手背,像是层层起酥那般,绪芳初禁不得要抽手,但顾念对方是太子,没把手指撤回,任由他合力抓握。
他的小手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相当的抓握力,当初,留他在云州客栈时,小崽子用力扯着她的袖口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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