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听到他的道歉,泪如泉涌,“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早点来找你,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她能早点来,而不是拖了整整半年,那她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在这陌生的时代被人随意作践?

九年前的那场大饥.荒,他当年才十岁。

那时家家户户无米粮,草木枯焦,他一个十岁的小孩,旁人与他非亲非故,谁能养他?谁会把救命的口粮给他?

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人,是否会将目光投向她的孩子?

就像她曾做过的那场噩梦一样。几个屠户将他摁住,手起刀落,或将嫩肉搭银钱赠予菜人,或是肉块掉入热腾腾的锅中,周围看不清脸的食客争相欢呼。

谁都能作践她的孩子……

秦宴州叹了一声,有说不出的满足,也有拼尽全力后也无法抵抗命运的无奈,“不是您的错,一切都过去了。

他已经知足了,自十年前以后,再也没有比现在更令他高兴的时候了。

本以为直到疯癫或死亡,他都将孤身漂泊于此。没想到上天终于垂怜了他一回,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将将沉入泥潭时,让他看见了能驱散阴霾的日光。

于是,灵魂得到了救赎,荒芜迎来了绿洲。如同沐浴在汤泉中,暖和得令他热泪盈眶。

但亦有说不出的难受,母亲说来找他,他是掉进河里才来到这里的,是不是……

秦宴州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

黛黎听闻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不由死死咬住嘴唇。

不,过不去的!

十年里受的苦,怎么可能能过去?那将是刻在灵魂深处的黑色烙印,是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

黛黎心如滴血,眨眼间热泪落下后,眼前的视线变得清晰了些,而后,她便看到了面前人颈脖上的两道疤痕。

一道在正前方,大概半指粗,蛇一样盘在他的颈前,看着像有条绳索曾狠狠勒入他的皮.肉中。如此反复多次后,才留下这道经年过去亦难以磨灭的伤痕。

另一道在颈侧,约两寸长,笔直不带任何拐弯,多半是刀剑所伤。

黛黎眼瞳猝地收紧,太阳穴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方才一些忽略的细节在此刻如同草丛中惊起的蛇,骤然窜起狠狠咬了她一大口。

州州的声音刚刚就不对,过分沙哑,像喉间含了一把粗糙的沙砾,也像破损生锈后被废弃的锣。

她本以为他是激动哽咽,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的嗓子坏了。

黛黎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倒吸入一口凉气。

那股寒气当真极冷,凝成了表面长满尖刺的棱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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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她的气管一路往内,将她内里划得流血不止。

黛黎开始发抖,如坠冰窟,她颤抖的指尖终于碰上了那道经年旧疤。

秦宴州顿了顿,面上的疤痕还能说是假的,但脖子上、手上,乃至身上那些却做不得假。

他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黛黎的情绪起伏得厉害,加上今晚甚是劳累,太过激动之下,不由眼前一黑。

秦宴州正打算说些什么,忽觉怀中人软了下去。他眸光一凛,正要将人扶起,一只深色的大掌却从她背后伸来,扶住女人的腰,锢着要将她往后带。

青年霎时抬眼,遗传了母亲的黑眸浓如墨,刚刚的温软在此刻已消失不见,唯剩刀锋一般的锐利。

方才房门打开,进来的不止母亲一人,但那时他同样看不见其他,只想最后确认这是否是一场令人沉溺的美梦。

如今……

四目相对间,一个沉稳不见喜乐,另一个显而易见的戒备抵触。

秦宴州二十未到,不及对方高,也不如春秋鼎盛的秦邵宗来得结实。如今被一众北地武将包围着,却也不妨碍他此时杀气腾腾地看着面前人。

如果他是只动物,这会儿浑身毛发估计已全部炸起,喉管里还会发出警告的低鸣。

秦宴州没有问对方是何人,因为根本不用问。相传北地的武安侯天生断眉,他今日潜入的是秦宅,且他自报家门后,那个捆起他双手的人说去禀报君侯。

此人后至,兼之特征皆对得上,他必定是那个令范兖州忌惮非常的秦邵宗。

秦邵宗见状哼笑了声。

得,还是只小狼崽。

他夜里两度潜入府邸,后一回还敢一日不隔的孤身再来,估计没少和巡卫他们过招,也不怕被人削了脑袋。

真不愧是她的种,这胆子一脉相承的大,都是长了一身熊心豹子胆。

“你母亲身体不适,我带她回去休息。

秦宴州不言,带着黛黎退后了一步,堪堪错开他的长臂,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联想到商贾的告示和北地的寻人令,他隐约猜到母亲为何会和这人搅在一起。

秦邵宗被他的动作气笑了,“想走?你行刺失败,范天石会许你好过?更遑论还带着她,又如何能将她安置妥当?且这些年你做的脏事有多少,惹的仇家有几何,恐怕无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信不信范天石前脚对外称你叛变,后脚就有人上门找你寻仇?

这番话说完,秦邵宗的太阳穴先突突跳了两下。

这几日和南宫雄饮酒,宴上南宫雄还提过这个身后粘着一堆破事的犬芥,他当时不以为意。

确实是个命苦的可怜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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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本就是不公的,命苦的人千千万。有的因天公不作美交不起日渐沉疴的田租,被豪强**至死;有的为奸佞所害,阖家流放边陲,于遥远路途上逐渐家破人亡;也有的被奸人出卖因此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双孤苦儿女。

不幸之人各有各的不幸。唯有捅破笼在头顶上的那片成了天的庞大阴云,才会迎来曙光。

所以当时听闻“犬芥,秦邵宗浑不在意,甚至也同意南宫雄说的早死早超脱,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但造化弄人,这小子居然是她一直在找的儿子,怎的偏偏就成了她儿子?要是不管他,他前一刻把这小子扫地出府,她能包袱也不收的立马跟上去。

秦邵宗罕见的有些头疼。

她生的这只狼崽是真能惹事。而能失而复得,她是万万不会与之再分开。

罢了,先前两个州牧都被他收拾了,再收拾多一个兖州的,也不是不行。且他与南宫雄结盟后,本就与范天石隐隐不对付……

秦宴州被他的话说得僵了一下,浑身竖起的尖刺有些萎了。

虽只是少许,但气势确实不如方才锋利,他沉默片刻询问道:“我母亲的房间在何处?

这是要送她回房的意思。

秦邵宗知他是退让了,体谅他俩母子重逢,遂忍了,只沉声留下一句“随我来。

他们离开这间小屋后,其他人仍有些恍惚,其中以白剑屏尤甚。

“黛、黛夫人之子,不是年九岁吗?白剑屏说话都不利索了。方才那小子的身量,怎么看都起码十八.九了吧。

当初胡豹从钱唐回来,仅在赢郡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接到命令启程再度前往扬州秦家。

那天晚上,还未收到封口令的胡豹和丰锋、乔望飞二人说起那桩“十年怪闻,听得二人直呼惊奇,结果前一晚和同袍聊完,后一天就收到上峰的封口令。

可是,此事已有丰锋和乔望飞两位知情人了,胡豹无奈,只好拜托他们先别到处说那桩奇闻。

这就以致于秦邵宗麾下有些人知晓中间间隔了十年,有的人不知晓,还以为真就在找一个九岁小儿。

乔望飞叹气,“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白剑屏抓心挠肺的难受,“黛夫人看起来最多三十,那小子十八左右,这、这没理由十一二岁生孩子啊,都还未及笄呢。

乔望飞看向丰锋,后者作为除他以外的知情人,此时一脸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剑屏顿时不高兴了,“你看老丰作甚?该不会他也知晓吧。那必须告诉我,没理由就我不知道。

乔望飞叹了口气:“如今人已寻回,应该是能说了。告诉你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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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而此事还需从胡豹去钱唐说起……

他们这边小屋在聚众开小会,那边秦邵宗已领着人回到主院。

秦宴州看过屋舍布局图,知晓这院子的重要性,如今他停在院口不入。

秦邵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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