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遵从他的诺言,在原地等她。

他满心欢喜——过往二十余年,从未有一刻像今朝这样,有这么确定的欢喜。

飞掠而过的时间、周遭的空气、微凉的夜风,天地万物,都蔓延着一股隐隐的甘甜。

如果不遇见她,如果月儿不这么百折不挠地接近他,薛琅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还能如此丰沛。

他幻想她买到的礼物。也许是商贩卖得什么小玩意儿,也许是香囊、巾帽、扇坠儿……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珍惜。

夜风徐徐吹起他的袖袍。

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时间变成了这个约定的见证者。

直到游人渐少,星光被层云遮盖。

直到烛火各自熄去,商贩收拾行囊。

薛琅无意识地握紧指掌。

他踏出一步,又收回。冷冷的残月照着他的肩,像照着一个木雕泥偶。终于,薛琅原地踱了几步,胸口的欢喜渐渐燃烧成无尽的忧虑和空茫。

两人已经过了回府的时刻,先寻来的是关悦。她出现在薛琅身后时,听到他低沉而微微沙哑的声音:“去找她。”

关悦立即起身,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里。

薛琅垂下手,抚摸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九龙玉佩的另外一半儿,这对玉佩一个是阳刻字、一个是阴刻字。他手中这个,写得是“怀瑾握瑜”。

温润的玉质让他暂时镇静,可是越镇静、越不发一言,他眼底的沉郁暗色就愈发汹涌,几乎铺满他的眸——

寒鸦飞上树梢,绕树飞荡的影子投在他脚下。

不多时,王彻与东宫卫一同赶到。王彻即刻下马,上前问他:“怎么,发生什么了?”

薛琅不语,他转头看向前来的骁骑侍卫,面无表情地吩咐:“即刻封锁这里,盘查把守从东市出城的各个要道,监管城中来过此处的人,关承,你带人分头去找梅姑娘,有人掳走了她。”

这是薛琅唯一想到的意外。

不然,她一定会回来的。

关承没有迟疑,立刻领命。就在此刻,关悦重新出现在面前,半跪行礼,将手中之物呈上。

那是一封信。

薛琅抬起手,临近拿起那封信的时候停了一下,手指微微顿了一瞬,随即取到掌中,撕开封泥,一边展信一边问:“在何处找到的?”

关悦答:“有一个行商尚未离开,说是受人所托,在此等一夜,转交此物。”

信纸很新,就是这两日写出来的。除了信,里面还鼓鼓地装了一个香囊,香囊上的针脚精巧而细致,并不是市卖货,绣着红梅。

信上写:

怀瑾哥哥,

我认错了人,把你当成我的兄长。对不起,我要走了,今生的亏欠,只能来世再还。

这个香袋是我绣的,你若生气,剪了它出出气。

梅月儿拜上。

风声吹得纸张簌簌,周围的气氛令人毛骨悚然,四下寂然如死。

薛琅攥着信纸,指尖不自觉地扣进掌心。他迟迟不动,一旁的王彻靠近读了信纸,偷觑殿下的神色,好半晌才试探道:“还……封城吗?”

“封。”他说,“立刻去找。”

他的声音不受控的嘶哑,信纸破损,无意间刺破了掌心,点点鲜血沾在纸背上。

东宫卫领命而去,轻甲骁骑奔向四方。

薛琅仍立在那里,好似还遵从着什么“等候”的诺言。他再一次重读了信,这回,分崩离析的神智终于拢回脑海。

一股裂心的剧痛涌上胸口,仿佛有一件钝器,迟缓而用力地,在他身体里挖下去一块血肉……他第一时间只能感觉到失去知觉般的茫然。

她要走?

在这巨潮一般的痛楚中,他的思绪却保持着恐怖的清醒。薛琅开始历数过去的所有事,用每一个细节来拷问自己——

是不是哪里让月儿伤心了?是因为他不救齐骤么,还是因为他说过“请自重”那样的话?

他越回忆、越思考,这种锥心刺骨的疼便发作得越剧烈。薛琅不肯停下来,他还在想,月儿说认错了兄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只把他当哥哥?

无穷的细节逼问着他。

薛琅想到她扑入怀抱的温度,想到她临走之前落在唇角的轻吻,他几乎入了魔,反复体会那些亲密,任由这场骗局的每一道利刃落在血肉里。

直到他的喉口漫上来铁锈的味道。

“殿下,殿下?!”耳畔依稀的声音渐渐清楚,王彻着急地唤了好几声,见他看过来,才松口气,“我看你的魂也丢了。”

薛琅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道:“刚刚好像在耳鸣。”

“你年轻力壮,又是练家子,怎么会耳鸣?”王彻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小心了些,“要是找到梅姑娘,你打算怎么做?”

薛琅道:“带她回玉京。”

王彻摇了摇头,难以置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薛怀瑾,这绝非君子所为。她既然不愿,便是无缘,合该放手才是。”

薛琅道:“我和月儿的缘分还长,你说了不算。她说了,也不算。”

王彻被噎了一下,转而说:“要是找不到呢?现在早就耽搁行程了,我们收到京中发的六百里急递后,已经强留了一日。”

“那就一直找下去。”薛琅说。

此刻天色露出一线鱼肚白,晨光穿过重重云雾,已经是天明了。

他等到天明,终于明白,月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她不会回来。

薛琅深深地望着黎明的日光,沉默着转头登上马车。

他还是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漆黑、宁静,横平竖直,规规矩矩,里面没有任何波澜。

似乎,也并没有一只飞鸟来过。

可就在这一刹那,他抽离的思绪重归躯体,便立即被这种可怖的痛楚击碎。薛琅的脑海嗡鸣眩晕,他抬手撑住马车外壁,呕出一口血。

“殿下!”王彻震惊地扶住他,周围的几个随从也立时上前。

鲜血溢出唇角,沾在他苍白的唇锋。薛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擦了擦血迹,道:“没事。”

“没事?你……你,殿下,谁出问题,你都不能出问题!要是没有你,两位陛下早就指使着各自的心腹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国朝不能没有你,朝中的忠臣清流也不能没有你。”王彻是真的很紧张。

只是情志震动,气机紊乱,伤到心脉,并不是什么病。薛琅从小习武,清楚自己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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