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风接了奏疏与和离书,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方将那和离书递予张太太,温声道:“绣贞,你想与我和离吗?”

张太太闻言一愣,抬起眼,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她颤着手指接过和离书,唇瓣翕动,竟吐不出一个字来。今日母亲、哥嫂过来,原不过是为她争口气,帮她提前将日后的风波按住,帮她在这段无趣寡淡的婚姻里,争取些许久违的体面和话语权。奏疏,自是不会上的。和离书,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偏周庭风这会儿语气容淡,倒像真打算由她定夺。倘若她真应了“是”,他便真的要与她和离吗?她隐隐慌了。

沈老夫人见女儿如此,急声道:“我知尚书令董大人将至古稀,致仕便是这两年的事。陛下调你至尚书省仆射之位,就是要你接任董老大人。这奏疏一上,不知董大人能否撑到你这事风波平息的那天?”

周庭风抿直唇线。今日的事以陈蕙卿为始,实则还是落在周家权柄上。

他这般想着,心底慢慢捏合出一番话,唇才张了一半,坐于下首的蕙卿噌地站起身来。她哽咽着,双眼泛红,直烧到耳尖。一时间,满厅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原来方才周庭风这低眸思忖的片刻,蕙卿的心似被滚油煎着。她知道今日沈老夫人与周庭风的这场擂台,争的无非是周家的财权、话语权,而她不过是这一系列事件中最微不足道的引子。她是周庭风争权的附带品。周庭风输了,或有东山再起之日,她却彻底完了。蕙卿要活下去,周庭风就必须赢。

蕙卿把心一横,此刻站在众人眼前,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垂在身侧的手暗暗发抖,可又有一份激动,她是在场身份最低微者,而她却要说出一番话来,扭转乾坤。

于是,蕙卿尽力压住颤抖的手,指着沈老夫人的鼻子,骂出声来:“老夫人口口声声喊二爷贤婿,你当真为二爷想过吗!当真为周家想过吗!我知道,您是张家的老封君,回了张府,底下有儿子儿媳、重孙曾孙,自然是享不尽的福。可我们二爷呢?太太呢?奏疏一上,二爷仕途便毁了!这么些年,周家就二爷一个人,万不容易走到今日,现下封相在即,您却要把他参下来。一家子骨肉,打碎骨头还连着筋!为了争口气,什么情分都不顾了!且不说二爷如何,太太呢?太太可是您亲生女儿,三品的诰命夫人。二爷倒了,太太能得好?你们把和离书拿出来,要太太和离。好,太太能跟二爷割席,能跟周家割席,那敏姐儿呢?”她扭过脸,泪眼望着张太太,“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我对敏姐儿从无半点坏心!你们是敏姐儿的外祖母、舅舅、母亲,这会子在这里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她的父亲较劲,恨不得二爷跌下来,跌得狠狠的,恨不得他跌死了你们才甘心!你们谁曾为敏姐儿着想过!”

蕙卿扑到太太跟前跪下,声泪俱下:“太太,我是有私心,但我方才的话句句肺腑!敏姐儿嫁去洛阳郑家不足一年,正是立威的时候。那郑家人丁旺、门第高,累世的高门望族,还有个皇妃在宫中,往来应酬的弯弯绕,没个三五年如何摸得清?更莫论郑姑爷上头一个兄长,下面两个弟弟,日后有的是官司!如今舅爷若真把二爷参倒了,二爷丢了官,您也和离了,敏姐儿该怎么办呢?娘家分崩离析,她连个嫡亲兄弟都没有!将来在婆家受了气,谁去撑腰?她连个娘家都没了哇!”蕙卿扯住太太的衣袍,“太太,您好歹想一想敏姐儿罢……我犯了错,该打该罚都由您,可敏姐儿何其无辜……”

听了这话,张太太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下来。

那上座的沈老夫人被这样一个低贱的晚辈指着鼻子骂,早气得浑身发抖:“放肆!”

蕙卿立时给她磕了个头:“老夫人,我一个乡下丫头,冲撞了您,给您磕头赔罪。可我这话,句句都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不敢有假!为着敏姐儿的前程,我不敢不说!”

沈老夫人胸膛起伏剧烈,眯了眼看满脸是泪的蕙卿,而后又望向绣贞。绣贞是她的女儿,所以绣贞受了委屈,她必须给绣贞出头。敏姐儿是绣贞的女儿,敏姐儿受了委屈,绣贞也必须给敏姐儿出头。沈老夫人未必多疼敏姐儿,但她绝对心疼绣贞。

她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黑暗中,她依稀见到了三十几年前,粉团似的小绣贞睡在她怀中,涎水流满她的襟子。她想到了绣贞第一次唤她娘,想到绣贞红着脸儿,由她亲手为她盖上鸳鸯红盖头。她还想到了绣贞抱着皱巴巴、丑兮兮的敏姐儿,同她说:“娘,这是我的女儿。”一如当初她同她母亲说的那样。

沈老夫人知道,倘若绣贞此刻闭上眼,她见到的,也一定是粉团似的敏姐儿睡在绣贞怀中,涎水流满绣贞的襟子。也一定是敏姐儿唤绣贞娘,也一定是敏姐儿出嫁。陈氏把敏姐儿搬出来,绣贞不能不犹豫了。

那厢周庭风望着蕙卿,心口涩得厉害。他知道她在做戏,宦海浮沉这些年,甚么人没见过?甚么戏没瞧过?她那点伎俩,在他眼里实在不够看。更何况她跟了他四年?她嘴一瘪,他就知道她是真哭了,还是故意耍性儿拿乔。

可随着蕙卿的话倒豆子似的抖落下来,他亦有些怅惘了。孤家寡人,未必只有皇宫里的那一位。今日这出戏,他的妻子、岳母、大舅哥俱站在了他的对面。为了让他妥协,不惜拿他的仕途官声压他,拿和离逼他。到头来,是蕙卿代他骂出来,连他都不敢直指着沈老夫人的鼻子高声讲话,陈蕙卿却敢。她字字恳切,她的话,又何尝不是他的肺腑之言?偌大的周家,如今真真冠着周姓的,不过他、敏姐儿与承景三人罢了。这些年,他一步步从天杭走到京都,从贡院走到吏部,再到大理寺,终至如今的尚书省。其中艰难,他从未与蕙卿细说,可她那“万不容易”四个字,却结结实实撞在了他心坎上。

周庭风捻着指腹,张太太就坐在他旁边,瞳孔颤动,蕙卿就跪在张太太脚前,满脸是泪。妻子与情妇,情妇与妻子。他不由在想,倘若今日一切对调,蕙卿是那正头娘子,绣贞是情妇,那么绣贞可会像蕙卿这般不管不顾冲出来,替他说话,指着沈老夫人的鼻子骂吗?大抵不会。绣贞是高门淑女,行止端庄,言笑有度,不比蕙卿这臭脾气的破落户。但也是这份端庄得体,让他们在这十多年的婚姻里,背向而行。或许绣贞也怨着他薄情,可她做不到像蕙卿那样,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这一瞬间,一个念头蓦地涌上心头:要不就和离了罢。

十年了,他与绣贞把夫妻做到这份上,还不如和离。

他目向蕙卿,缓声:“你先起来罢。”

蕙卿咬着唇直摇头,声气哽咽:“二爷,这本奏折不能上……”两行清泪倏然滑落,凄凄惶惶地可怜。

张太太呆住了,沈老夫人呆住了,坐在蕙卿身后的张大人夫妇亦呆住了。

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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