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也该死。” 杨玉环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首领。
“我的命更是好得不得了,我生来锦衣玉食,不知边塞苦寒,不晓饥馑滋味。而你,守疆二十年,换不来一口饱饭,这世道确实没有天理。”
她看着首领眼中闪过的错愕,继续道:“李隆基该死,那些克扣你们军饷,把你们当猪狗的门阀将帅都该死,这个让你活不下去也让我活不下去的世道——更该死!”
她剑尖稳住,直指他心口:“但长安那些被你砍了脑袋的百姓,他们可曾克扣过你的军饷?那些被你掳走的女子,她们可曾让你吃不饱饭?可曾打骂过你?可曾对不起你?”
“你自以为有天大的冤屈,所以挥刀向更弱者,甚至挥刀挥得更重更狠,你和李隆基有何区别?受害者变成新的加害者,从一条被打的狗,变成了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吃了人的疯狗,最该死!”
“我杀了李隆基,今天,我也会杀了你!”
“再让所有该死的人,都去死!”
话音刚落,剑已递出。
杨玉环的剑捅穿了他的身体,那首领浑身一颤,低头看了看透胸而出的剑,又抬眼看杨玉环,一大口污血喷溅出来,染红了杨玉环的衣摆。
他竟咧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杨玉环,你有种,老子是疯狗?老子在地狱等着你……”
说完,气绝。
杨玉环抽回剑,血珠顺着剑槽滑落,滴在枯草上,她没再看他,只望着远处渐沉的暮色,山风卷起血腥气,扑在脸上,凉飕飕的,一群人很久都没说话。
金吾卫开始清理战场,将贼寇的尸首拖到一旁空地,挖坑掩埋,寨子里的抵抗早已平息,只剩下翻箱倒柜的声音。
杨玉环站在原地,看着士兵们忙碌,达奚瑜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杨玉环接过来,慢慢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
不多时,薛荣回来了,脸色有些沉郁。
“娘娘,寨子查过了,粮食囤了不少,大多是抢来的,还有些金银细软,另外,”他顿了顿,“在后头几个木棚里,发现了三十多个女子……”
杨玉环擦剑的手一顿。
她跟着薛荣走到寨子后方,那里搭着几间棚屋,低矮潮湿,几十个女子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大多低着头,不敢看人,听到脚步声,有几个吓得直往后缩,杨玉环的目光扫过她们。
“你们……”她开口。
“家在何处?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一片死寂。
没有人回答,只有压抑的啜泣声,过了许久,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妇人,才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是一片麻木。
“大人,我们回不去了。”她声音干涩,“被掳来这些时日,早就不清白了。回去也是给家里蒙羞,要么一根绳子吊死,要么被沉塘……回不去了……”
杨玉环张了张嘴,想说“不会的”,想说“我送你们回去,没人敢说什么”,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就在这片沉默中,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动了动,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头发枯黄,脸上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看杨玉环,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这里……这里也挺好。”
杨玉环以为自己听错了,蹙眉道:“你说什么?”
女孩似乎被她的语气吓到,缩了缩脖子,但过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小声重复:“这里能给口饱饭吃……”
杨玉环的视线落在女孩隆起的腹部,心头一沉。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用手护住肚子,声音更低了,却说:“家里的地,都是王老爷的,每年打下粮食,要先交够老爷的租子,剩下的爹和弟弟吃,我和娘喝点稀的,捡点野菜,从来没有吃饱过……”
“被抓到到这里,他们是坏人,总欺负我……”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头垂得更低,“可是他们给我饭吃,能让我吃饱,有时候他们开心了,还能给我一碗白米饭……”
“这里比家里好……”她总结道。
“我不想回家去,我想留在这里。”
棚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山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杨玉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剑沉甸甸的,她看着那个护着肚子的女孩,看着周围这些女子空洞麻木的脸,看着她们身上累累伤痕。
她抬起手中的剑,剑尖映着棚屋外漏进来的一点天光,寒芒凛冽,她看向那个女孩:“你说的那个王老爷,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
兴始县城。
城中最好的地段,一座五进的大宅院飞檐斗拱,气派非凡,正堂里,一个穿着团花绸缎常服的中年男子,正靠在一张紫檀木躺椅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午后阳光,欣赏着自己拇指上新得的翡翠扳指。
扳指碧绿通透,水头极好,他满意地眯了眯眼。
管家垂手立在阶下,低声禀报:“老爷,今年春上雨水不多,夏粮怕是要减些收成,下头几个庄子,已经有些不安分的佃户在嘀咕,说是租子太重……”
中年男人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轻转了转扳指,哼道:“不安分?我养着那几百号护院庄丁,难道是吃干饭的?哪个庄子敢闹事,带人过去,该抓的抓,该打的打,还要我教你?”
“规矩就是规矩,租子一粒也不能少。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有地种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敢跟老爷我讨价还价?”
“是,老爷。”管家连忙躬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小的明白,不过也正因为这兵祸不断,北边运粮的路时断时续,粮价可是翻着跟头往上涨。老爷咱们库里屯的那些粮食,若是这时候放出去……”
王老爷这才抬起眼皮,瞥了管家一眼,有些不屑:“不急,再等等,这才到什么时候?等粮价爬到顶,估摸着,怎么也能能多赚个万把两银子。长安城里那种湖绉料子,听说不错,你留意着,选些上好的,给咱们本家宗主上送去……”
“老爷放心,小的都记下了,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管家连声应承。
王老爷挥了挥手,管家识趣地退了下去,堂内又恢复了宁静,王老爷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上的扳指,越看越是喜爱,心中越发惬意,这世道,乱起来好啊,就该乱!
到了晚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宅院里点起了灯笼。王老爷用了晚饭,又听了会儿小曲,便有些倦怠,想着今日该去新纳的第八房小妾那里歇息。
那女子虽出身低微,但胜在年轻鲜嫩,最会侍奉,很合他胃口,近些日子很得他的宠爱,他由丫鬟扶着,往后院深处走去。
八姨娘的屋子单独在一个僻静小院,布置得倒还算精致,掀帘进去,一股脂粉香混着熏香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水红撒花襦裙的女子,正对镜梳妆,从铜镜里瞧见他进来,立刻转过身,脸上绽开一朵笑,起身迎了上来。
“老爷,您可来了,妾身等您等得心都焦了。”
王老爷拍了拍她柔嫩的手背,被她扶着在榻边坐下,小妾顺势偎进他怀里,仰着脸,一双眼睛里泛着水光:“老爷,您这几日都忙,都没好好陪陪妾身,妾身心里空落落的……”
“这不是来了么。”王老爷有些受用,捏了捏她的下巴。
“老爷~”小妾拖长了调子,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羞怯,“妾身想给老爷生个孩子,不拘是儿是女,都是老爷的骨血,有了孩子,妾身这心里才算真正踏实,往后也好有个依靠……”
她说着,眼角悄悄觑着王老爷的脸色。
王老爷听了,心中一动。
他已有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女儿也有几个,子嗣上不算单薄,多一个庶出的孩子,无非是多添一双筷子,但看这小妾年轻鲜妍,若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往后这院里也更热闹些,她也能更死心塌地。
这般想着,他便呵呵一笑,揽着小妾肩膀的手紧了紧,“既是你有这个心,老爷我岂能不成全?不过……”
他略顿了一顿,浑浊的眼珠瞥着她,“嫡庶有别,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心里得有个谱,日后就算有了子嗣,也要安分守己,万不能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越过了正头主母和嫡出的哥哥们去,懂吗?”
小妾依偎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立刻放得更软,仰起脸,笑容愈发甜美恭顺:“老爷教诲的是,妾身自然明白。”
“正房夫人是出身世家的大家闺秀,妾身心里敬仰得很,平日里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僭越,哪里敢有半分不敬?只求能有个孩儿傍身,将来尽心伺候老爷夫人,便是妾身天大的福分了。”
“嗯,你是个懂事的。”王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嫡庶有别才是兴旺之道。他心里那点敲打的兴致过了,便又被眼前的温香软玉勾起了别的心思。
他凑近她耳边,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咱们就加把劲,给你这福分添点实在的?”
小妾嘤咛一声,假意推拒了一下,便半推半就地被他揽着往那铺着锦被的雕花大床上去,红烛高烧,帐幔低垂,衣衫窸窣落地,眼见是一室春光将起。
忽然听见前院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王老爷眉头一皱,不悦道:“怎么回事?前头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屋子里,脸色煞白,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老爷!不好了!外头来了好多兵!把咱们府给围了!”
“兵?”王老爷先是一愣,随即怒道,“哪里来的兵?县衙的?还是过路的溃兵?给他们些钱粮打发了便是,慌什么!”
“不是啊老爷!”管家都快哭出来了,“看着不像寻常官兵,杀气腾腾的!为首的是个女的,她指名道姓要见您!还说……”
“说什么?”
“说让您出去,领死!”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王老爷一家子,连同护院、管家、得脸的仆役,全被反剪双手,像捆猪猡似的摁在了前院冰凉的石板地上,火把噼啪燃烧,映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王老爷被两个士卒死死压着肩膀,脸颊贴着粗糙的地面,硌得生疼。他先是惊,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哪来的乱兵?竟敢如此无礼!强闯民宅,捆绑士绅,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群丘八,定是哪里溃散的兵痞,想来讹诈粮草!哼,这般不懂规矩,上来就动粗,还指望他好声好气地进献?做梦!
他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自然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只用眼角余光狠狠剜着周围士卒的腿脚,他等着,等着这群莽夫发现硬来无用,终究得把他请起来,客客气气地谈价码。
他王老爷在县里,乃至在州府,都是有头有脸有靠山的人物,岂是能被随便拿捏的?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面前。
一双沾着泥污的靴子。
王老爷艰难地扭动脖子,向上看去,火光跳跃,照亮了一张女子的脸,实在是美丽极了。
她穿着骑装,外罩软甲,腰间悬剑,站在那里,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卒自然而然地以她为中心,对他怒目相视。
女人?女人也能领兵?王老爷心头疑窦更甚。
那女子垂眼看着他,开口:“你就是王老爷?”
王老爷皱了眉,努力想端起几分往日的气度,奈何姿势实在狼狈,只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又是谁?带兵私闯民宅,捆绑良民,可知这是杀头的罪过!”
女子没理会他的质问,只继续问:“我听说,你收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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