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杨玉环一骑绝尘出长安。
皇宫空置,龙椅蒙尘,百官每日依旧上朝,穿着整齐的官袍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沉默地散去。
这种沉默只维持了三天。
第四日,从陇右来的快马冲进了长安。
马背上的使者浑身尘土,手里高举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诏书,他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狂奔,直冲皇城,沿途嘶声高喊:
“陛下诏书至!”
“先皇之弟、领陇右节度使李英,已奉天承运,于灵武即皇帝位!诏令长安文武,即刻迎驾,光复社稷!”
自立的新皇要进京?
整个长安,彻底沸腾了。
走了个仙女娘娘,又要来个新皇帝,可长安也还有一堆皇子皇孙呢,比如说先皇李隆基之孙,先太子李亨之子,太子妃张氏的儿子,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冷宫,如今成了全长安最热闹的地方。
张氏正坐在院中老槐树下,她儿子那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趴在她膝边玩石子,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院门就是在这时被撞开的,十七八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涌了进来,为首的姓崔,博陵崔氏,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
“臣等,叩见太子妃!”
一群人呼啦啦跪倒。
张氏手里的针线停了,只淡淡说:“这里没有什么太子妃,诸位走错门了。”
“太子妃此言差矣!”崔中丞抬起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长安无主,正是需要正统承继大统安定人心之时!太子虽薨,然皇孙尚在,血脉纯正,当承大位!”
“臣等愿奉太子妃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奉皇孙为新帝,正位乾坤!此乃顺天应人,万民所望啊!”
身后众臣齐声附和:“请太子妃以社稷为重!”
张氏终于抬起了眼,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激动、或算计、或贪婪的脸,然后她放下针线,伸手摸了摸膝边儿子的头。
“怕不怕?”
孩子茫然地摇摇头,往母亲身边缩了缩。
张氏笑了,她抬起头,看向崔中丞:“崔大人。”
“臣在!”
“你们要让我儿子当皇帝?”
“正是!此乃——”
“那你们知不知道,当皇帝,是要死人的。”
院中立刻变得安静起来,连槐树上的蝉都噤了声。
张氏站起身,牵着儿子的手,她走到崔中丞面前,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爷爷当皇帝,丢下满城百姓跑了,死了。他爹当太子,也想跑,也死了。现在你们要他当皇帝,是嫌他死得不够快,还是嫌我们母子俩的命太长?”
“太子妃何出此言?”崔中丞脸色发白,“此一时彼一时,如今……”
“如今什么?”张氏笑了,“如今仙女娘娘走了,你们觉得又可以摆弄李家人了,是吧?”
她忽然蹲下身,与崔中丞平视,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崔大人,听清楚了,谁想拉我儿子去坐那个位置,不管是什么皇帝、太子,还是别的什么……”
她伸手,轻轻搭在儿子细嫩的脖颈上。
“我就先掐死他。”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贤良如今疯狂的女人,她怎么敢!那可是她的儿子!
她指向院门,“现在,滚。”
崔中丞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滚!不滚我就掐死他!”
官员们终于慌了,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院门重新关上,落锁,外头传来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
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拉长,张氏抱紧了儿子,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抖起来。
从那日起,长安彻底闹开了。
有人宣称应立刻迎陇右那位,说李英承天扶难,才是正朔;有人暗中串联,想扶植其他留在长安的宗室。
皇帝这个名头,太诱人了。每日都有不同派系的官员,在空荡荡的殿堂里争吵,唾沫横飞,仿佛谁的声音大,谁就离那张椅子更近一步。
大明宫深处值房内,门窗紧闭。
张韬煮着茶,水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响,白汽袅袅,他对面坐着两个人——陈希烈,达奚珣,三人围坐。
“再这么下去,不用叛军打回来,长安自己就先乱了。”
陈希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他看向张韬:“宫内如今还能守住么?”
张韬垂着眼,用竹夹拨弄炭火:“各宫门还在奴婢的人手里,但人心浮动,若真有哪位王爷带着私兵硬闯,非要坐那张椅子,可挡不住哟……”
又是沉默。
“所以,”张韬抬起头,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二位相爷,该拿个章程了。”
“章程?”达奚珣苦笑,“张公公,如今这局面,还有什么章程?”
“迎,还是不迎,迎哪位?”张韬声音平静,“陇右那位,或是长安的某位王爷,总得有个说法……”
“迎李唐新帝?”陈希烈缓缓开口,“那若是娘娘回来,当如何?”
“不迎?”达奚珣接话,“你我本就是李唐旧臣,如今先帝已逝,太子亦薨,不奉新君,我们又以什么身份站在这朝堂上?天下人又会如何看我们?”
死结。
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死结在哪里。
杨玉环。
她走了,却像一把剑悬在所有人头顶。她若永远不回来,一切好说;她若回来,今日谁坐了那个位置,明日就是谁的催命符。
可她到底还回不回来?
没人知道。
陈希烈望向窗外,已是黄昏,天际晕开一片惨淡的橘红。
“其实,”达奚珣低声说,“还有一条路。”
陈希烈和张韬同时看他。
“谁也不迎,”达奚珣声音压得更低,“就以长安留守、朝廷暂摄的名义发号施令,维持现状,等……”
等什么?他没说出口。
等杨玉环在北方战死?等叛军卷土重来?等天下分出个真正的胜负?还是等那把悬顶之剑,最终落下?
一阵沉默后,陈希烈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达奚珣脸上:“听闻达奚公府上,有位孙女,跟着娘娘北上了?”
达奚珣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扯出一个笑:“陈相说笑了。并非我孙女,一个自逐家门的外人罢了,她的生死荣辱,早已与达奚家无关。”
他话说得轻松,陈希烈看着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转开了视线。
许久,张韬拨弄了一下炭火,幽幽道:“如今想来,当初逼得有些太急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问人,也像在自问。陈希烈依旧沉默,只是望着窗棂上那片渐沉的暮色,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间,竟都有些惘然。
就在这时。
“当——!”
“当当当——!”
从皇宫正殿方向传来的钟声,撕破了黄昏的寂静。
三人一震。
这钟声他们太熟悉了,那是天子登基、大朝会时才敲的景阳钟,自李隆基弃城而逃,杨玉环再次入主后,这钟再未响过。
“这是……”达奚珣起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宦官连滚爬爬冲进来,脸色惨白:“二位相爷!公公!不好了!赵王李璘带着一帮大臣,闯进了紫宸殿,已经穿上龙袍,正在受贺,要登基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陈希烈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达奚珣跌坐回椅子上,张韬面无表情,只是拨弄炭火的手,微微一顿。
“到底……”达奚珣喃喃,“还是有人等不及了。”
钟声还在响,一声声,砸在长安城上空,声音传得很远,越过宫墙,越过坊市,越过那些惶惶不安的百姓的头顶,飘向北方空旷的原野。
张韬忽然轻声问:“二位相爷,你们说,娘娘在做什么呢?”
没人回答。
陈希烈睁开眼,望向北方,天际最后一缕光正在消失,那个女子走了,而她曾经坐过的位置,正被一群人像争抢腐肉般撕咬。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把她逼走,以为能得到一个可以掌控的棋盘,可如今棋盘还在,下棋的人却都成了棋子,在一团混乱中互相践踏,而他,似乎也成了这混乱的一部分。
钟声停了。
三人依旧坐着,茶已凉透。
*
北方,星垂平野。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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