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停着几艘渔船,船身斑驳,散发着柴油味。

凌湛站在江边,用卡片机对着江面的轮渡拍了几张照片。

刚刚那一遭后,凌湛还要她陪着溜达,两人就走到镇上码头了。

“那艘船是去哪的?”他指着一艘老旧的客轮问道。长江在这里蜿蜒而过,江面宽阔,水流湍急。

“那是轮渡,可以直接去万州,”合雨悠说,“也可以一直坐到三峡大坝,就是要坐很久……你想去拍照么?”

凌湛看她:“你经常坐这个?”

“以前偶尔坐吧,”合雨悠看向江面上的渔船,“现在不怎么坐了,去上学坐这个太慢了,等我到了老师重点都标完了。”

凌湛目光落在远处的轮渡上。夏日的阳光照在江面上,泛起波光。

“上去看看。”他突然说。

“现在?”合雨悠愣住了。她犹豫住了。

“对。”之前刚来他就想试试了,可惜没机会。凌湛对什么都不上头,偏偏对崭新的“体验”动心。

岸边传来船工的吆喝声,夹杂着渔民的叫卖。

这个没有被旅游业开发的小镇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

“好吧,你准备去哪儿?”合雨悠站在售票窗口前,回头问道。阳光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窗照在脸上,映出少女白皙的脸庞一层细密的粉红汗珠。

凌湛靠在廊柱上,取景框里看见晒得黝黑的船工,渔网里还在挣扎的江鱼。

“随便,下午能回来就行。”他没回头道。

“那就去涪陵吧,”合雨悠思考了下,“一个小时就到了,就是涪陵榨菜那个涪陵。”

老轮渡上人很少,只有几个赶集的农民和渔民。船舱里弥漫着柴油和鱼腥混杂的气味,椅子潮得能养蘑菇。船缓缓驶离码头,江风掀起合雨悠的发梢,她低头把头发拢上扎了起来。

凌湛站在甲板上,镜头对准江面上零星的渔船。江水在船舷两侧翻滚着白沫。阳光打在他密长睫毛上,在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投下一截淡影。

合雨悠从旁边靠近他,他没理。

合雨悠只好安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皱了皱眉。

似乎肚子有点难受。刚刚上船前就开始了。

完了,该不会……

合雨悠偷偷去船上的厕所检查了下,松了口气,还好,没来。

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船在烈日下缓缓前行。船舱里的风扇“吱呀”转动着,却吹不散那股闷热。

涪陵的老街上人声鼎沸。

合雨悠带凌湛去了一家开了几十年的抄手店,店面很小,昏暗不通透,木桌油亮发黑,墙上贴着泛黄的手写价目表。

“这家手艺是祖传的,”她说,“我以前和爸爸来买东西,总要吃一碗。”

凌湛对着老板娴熟包抄手的手法拍了几张。蒸汽氤氲中,老板的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得像少林十八掌落凡尘。他放下相机,视线撤回到眼前:“悠悠球,你经常来这儿?”

“也不是,”她帮他擦了擦桌上的油,低头开始吃抄手,“就几次。小时候去重庆,我们赶早班船来这边转车。”

凌湛拿起相机,又随手对她拍了一张,说:“那你带我逛逛?”

“行……”合雨悠对于拍照有点不自在,会僵硬,但凌湛就喜欢拍,也偶尔会拍拍她。

因为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拍,她对此颇有微词,结果一看照片,发现凌湛把她抓拍得特别好看灵动。

凌湛拍那么多自己的照片做什么呢?

合雨悠知道他喜欢拍,不止是自己,也没好意思问。

吃完抄手,她带他穿过熙攘的老街,走过卖江鱼的铺子,经过晾晒着辣椒的门脸。凌湛走在她身后,时不时停下来拍照或录像,问她几句这条街的往事,当然她知道的并不多,只能一知半解地胡扯。然后他们经过一条卖纸钱的坡路,凌湛更感兴趣了,他喜欢丧葬文化。

好巧不巧,合雨悠也是半个专家,就给他科普:“之前我二奶奶去世,我家里人找人做了一个一米八的大纸船,烧的时候往江里一摆就走了,你看那里卖的纸牛纸马、金童玉女,都是一整套打包走。我大伯还特地请了唱幺戏的人来守夜……”

凌湛稍显意外,看着她很懂行的样子说:“你们还有一种叫‘闹大夜’的习俗,对吧?”

“对,有的,”合雨悠回忆了下,“会从晚上八点闹到早上六点,有很多表演,魔术,跳舞之类的。”回忆起来并不是很有趣,其实是有些低俗的表演性质。

凌湛更来兴趣了:“最近村里有人死吗?我想吃席。”

合雨悠:“……”

她说没有。

凌湛:“有没有特别老的,快不行了的?”

……谁来管管他。

合雨悠说:“村里老人很多的,我大爷爷就快一百岁了……不过他身体很好的。”

说着说着,合雨悠就停下来了。

凌湛回过头:“累了,爬不动了么?”

合雨悠:“我不是,我是那个……”她想说自己肚子有点痛。

可这也不方便说啊。

算了,她犹豫了下还是没说,祈祷等晚上了再来。她摇摇头,跟着凌湛:“你稍微走慢一点点行么?”

凌湛点头,又说她:“小矮子,体力这么不好。”

合雨悠没想反驳,脸色略显苍白。

老街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

合雨悠走在凌湛身后,凌湛放慢了速度,以为她累,还会停下来等她休息。可是她的腹部开始产生下坠感,愈发明显。

他们正走在一段非常陡峭的上坡路上,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

合雨悠的脚步顷刻慢下,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正在下渗。

一阵眩晕袭来,她下意识扶住了路边的青苔墙。

凌湛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扫过她的裤子时顿了一下,随即沉声道:“你别动。”

合雨悠低头看去,浅色的裤子上洇开一片暗红。她的脸瞬间涨得像熟虾,尴尬得要疯了。

“站好了,路上没有人,”凌湛的声音很低,“我去给你买东西。”他脱下装镜头的书包给她,“背着。”

合雨悠手足无措地接过书包,背在肩上,背带长,差不多能遮住一点臀部。她陷入了一种极度尴尬的茫然,眼睁睁看着他大步下坡,走进街边的超市。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

“卫生巾,”他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你一般用什么牌子?这里种类太多。”

合雨悠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随便你……”

“随便?”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日用夜用?”

“日、日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裤子,”他顿了顿,“尺码给我。你腿细,是S吧?”

合雨悠要晕厥了,不是因为疼,而是羞愧。

她咬着嘴唇说是,就听见凌湛已经在跟店员交谈。

“等我一会儿。”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先找个地方换这些。”凌湛扫了眼街边的公共卫生间,瓷砖上爬满深得发黑的青苔,门框掉了漆,门边还有一滩黄色液体。

凌湛在她前面,黑T恤被汗水贴出利落的肩背线条,他微微皱眉,转身拉着她附近进了一家旅馆。

手掌很热,掌心薄茧磨过她皮肤的一瞬,像触电一样。

合雨悠愣愣地低头。

老旧风扇在前台上方呼呼转动,前台大姐也在打呼。凌湛朝合雨悠伸手,他的指骨分明,腕骨轻微跳动:“书包给我。”

他从中取出身份证,语气平静地递给前台:“开个钟点房。”

合雨悠低着头躲在他身后,不敢呼吸。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

和男生进旅馆。不行,这太出格了,她不能这样,合雨悠后退两步,凌湛一回头:“跑什么?让你换衣服没让你做坏事。”

合雨悠头低得更厉害了,真的像做了什么错事。

前台看了他俩几眼,目光尤其在女孩子身上停留几秒,说了句:“要加钱啊。”

凌湛多给了一张一百,那前台问:“标间?”

凌湛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单间”。

……她更心慌了!

她不得已跟在他身后上楼,仰头望着男生微微汗湿的高大后背,心里朦朦胧胧有层纱轻轻笼了商量。

狭窄昏暗的房间里,凌湛将购物袋递给她,推开卫生间门:“换好再喊我,有问题也喊我。”

“嗯嗯……”合雨悠接过袋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卫生间。

然后锁门。

听见她落锁的凌湛:?

好笑。

过了几分钟,合雨悠再三检查好自己,捂了捂又苍白又泛红的脸,将染血的裤子仔细包好。她打开门时,注意到凌湛百无聊赖靠坐在床沿,双腿修长展开,窗外夕阳给那雕塑般完美的侧脸打上一层暖色。

“肚子痛吗?”他侧头问,睫毛笔直而纤长,如墨笔勾勒。

“还好的,”她小声说,“晚上可能会痛,现在刚开始,感觉不算很……疼吧。”还能忍着。

“那痛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忍着。”她说。

凌湛道:“不吃止痛药?”

“我妈说吃止痛药不好,会有依赖性,她给我冲红糖水。”她声音更小了,“而且我不能吃药。”

“不能?为什么?”凌湛问。

合雨悠嘴唇一抿:“我吞不了。”

“什么叫吞不了。”他还是没懂。

合雨悠只好解释清楚:“我嗓子眼小。”

凌湛:“……”

凌湛:“没听说过,你什么特殊体质?你是迪士尼哪款公主?”

合雨悠闭了闭眼,只能解释道:“我家里人没教过我吞药,我不会,我怕噎死,所以每次吃药都要磨成粉或者咬碎吞,包括胶囊,也要打开,就是这样。”

可是那样太苦了,通常她是很抗拒吃药的。

宁愿痛死也不想咬止痛药。

凌湛这回理解了,因为从来没见过所以觉得有点好笑。

他拎起桌上装着旧裤子的袋子:“回去吧,能走么。”他看了眼合雨悠,“我背你?”

她说不用。

一路上他走得很慢,可合雨悠总感觉时间快来不及。她很害怕赶不上最后一班轮渡回家,绞尽脑汁想着最坏结果。那太可怕了。

于是她加快步伐,又被疼痛牵扯身体,最终咬着嘴唇蹲了下来,面色乌白。

凌湛无可奈何地蹲在她面前:“悠悠球?很疼是么?那我去给你买药。”

她摇摇头:“我得回家啊。船要赶不上了,我不吃药。回家了再……”她态度过于坚持了些,凌湛更无奈了,转身蹲在她前面,露出宽阔的沾了汗水的后背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合雨悠愣了愣,凌湛侧头看她,发丝微微遮住黑色眼眸:“还要催你啊,你不上来赶不上船,想怎么,跟我去开房?”

合雨悠:“……”

她飞快别开头。

“你、你别乱说话,你在学校也这样吗,没有老师说你吗……”

“老师说我干嘛,我又不跟老师这么聊。上来,别磨蹭。”

合雨悠考虑到被邱莲知道她和男生在涪陵过夜的下场,她犹豫几秒,还是伸手搭上了他的肩。

少年干净结实的背就在眼前,趴上去比看上去甚至还要宽阔得多,他整个人都比她大一圈……

凌湛是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成年人,或者说男人——这种感觉在这一刻愈发清晰了。

凌湛一只手把她的腿往上托了托,动作倒是轻而易举。合雨悠下意识伏在他背上,脸因为羞愧而埋在他的后颈,耳尖烫得不敢动。

她的呼吸被迫贴在少年颈侧,鼻间是他身上干净的皂香和汗意混合后的气息。

大脑发晕。

这很微妙,她真的快呼吸不上来了。

适应了一会儿,合雨悠埋着脸,仍然焦虑,声音闷闷的:“再快一点可不可以,我真的怕赶不上船,我们只有十五分钟了。”

凌湛脚步快了点。

但背肌随着步伐轻微收缩,她被他带得起伏,胸口跟着他呼吸的起落不受控制地贴合。

过了一会儿,凌湛就忍无可忍了:“合雨悠,不用一直往我脖子上吹气。”

“我有么……”合雨悠立马抬起头来,“我没有吧。”

凌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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