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容紧身子还虚着,但烧已经退了。

她来到山门前,便见曹贺正指挥着几个健仆往后头的马车上搬东西。嗓门极大,咋咋呼呼的。

没急着上车,她踱步到曹贺跟前,状似随意地问:“这都是给那位姑娘备的见面礼?”

曹贺正忙着,随口答道:“是。世子吩咐的,说不能委屈了人。”

容锦扫了一眼。红绸裹着锦缎补品,堆得像座小山。

“世子倒是上心。”她似笑非笑,“不知这位姑娘性情如何?平日里爱穿什么,爱吃什么?我身子乏,仓促下只备了块金玉锁。若是知晓了喜好,回头再让人送些合意的去。”

“这姑娘嘛……”曹贺挠了挠头,“嗨!我这粗人,哪晓得妇道人家的心思?就那个样儿呗。”

“那个样儿?”容锦挑眉,“是爱吃酸,还是爱吃辣?是喜静,还是爱热闹?你跟在世子身边多年,连这些都不知道?”

曹贺干笑两声:“这我哪知道啊!我平日里也就负责耍刀,还能往后院凑啊。反正世子给什么,她就喜欢什么。”

容锦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模样,心中疑虑更重。

曹贺向来粗中有细,现在连个一二三都编不出来。是真有这么个人,还是个幌子?

正想着,身后脚步声渐近。

纪君衡一身玄色大氅,踏风而来。他在容锦身侧站定,眉头微蹙:“殿下身子未愈,不宜吹风,还是上车吧。”

容锦没再多问,转身上了马车。纪君衡紧随其后。

马车辚辚而动。

容锦靠着软枕,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忽然觉得好笑。

这人平日算无遗策,原来也有进退维谷的时候。

“世子当真是个重情之人。”她语调轻慢,打破沉默,“为了一个通房,不惜得罪我五姐。如今还要亲自冒着寒风去码头接人。这份心意,想必那位姑娘见了,定会感动不已。”

纪君衡眼也未睁:“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容锦轻笑,“听曹护卫说,世子府上伺候的姑娘可不少。这位有了身孕的,想必是世子最中意的吧?既然这般看重,日后世子大婚,她又该如何自处?就不怕后院起火?”

纪君衡终于睁眼。

眸子漆黑,如外头阴天沉沉。他看着容锦,目光平静得近乎凉薄。

“殿下见过泥偶吗?”

容锦一怔:“泥偶?”

“每逢上巳节,南阳街头便会有艺人捏制泥偶。”纪君衡语气平淡,“眉眼精致,身段婀娜,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捏出来。摆在哪儿就是哪儿。”

“我后院那些女子,便如泥偶。都是按着我继母的喜好调教出来的,听话,顺从。对我而言,不多嘴,别生事即可。”

他看向容锦,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

“既是泥偶,何来喜不喜欢?”

容锦垂眸。

她见过凉薄之人,如父皇。可像纪君衡这般,将活生生的人比作泥偶,且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还是头一个。

她掩去眸底嘲弄,“世子通透,是我浅薄了。世子是要做大事的人,自然容不下这等儿女情长。那些个莺莺燕燕,能得世子庇护,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真心。”

语气明显带刺,纪君衡没接话,翻开一卷书。

容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在他侧脸上打了个转,又生出几分好奇。

这般冷心冷情的人,若真娶妻,会是何光景?

“那世子日后娶妻,总不能也娶个泥偶吧?”

她试探问,“名门闺秀虽多,能配得上南阳王府的却少。不知世子中意什么样的?是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还是家世显赫、能助你大业的?”

纪君衡没有立刻回答。

马车行过闹市。

外头的喧嚣声透了进来,小贩叫卖,孩童嬉闹,充满烟火气。

一阵风掀起车帘。

绸缎庄的招牌一晃而过。

门口,一妇人正牵着孩子挑布料,手里拿着块鲜亮的红绸在孩子身上比划,满脸笑意。

纪君衡的目光,在那抹红上停了一瞬。

像极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颜色。

出身商贾,敢爱敢恨。

那时父王未纳妾,母亲也未因后院那些勾心斗角而郁郁而终。

容锦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出神,顺着视线看去,却只见到寻常街景,不明所以。

纪君衡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搁在一旁。

“若真有幸得一良妻……”

他开口,声音很轻,“我不求她门第高低,亦不求她才学深浅。”

容锦一怔:“那求什么?”

“我只希望她豁达一点。”

“豁达?”容锦不解。

“凡事看开点,糊涂点。别太聪明,也别太执着。”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悠远,“这世间事,十之八九不如意。若是太清醒,只会苦了自己。”

“一生平安顺遂,心无挂碍,便是最好。”

容锦怔怔看着他。

豁达?糊涂?

这就是他想要的?

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这人城府深不可测,算计起人心来毫不手软,可到了这终身大事上,竟然只想找个……

没脑子的?

“世子这眼光,倒是独到。”容锦嘴上说,“这般有福气的人,想必不难找。我提前祝世子,得偿所愿了。”

心下冷笑。

果然,这世上的男子,大多如此。

既想要枕边人的温顺,又怕那温顺背后藏着算计。

所以干脆找个什么都不懂的,养在后院里,像养只猫儿狗儿一般。

“承殿下吉言。”纪君衡指尖轻点膝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她,“那殿下呢?”

容锦正欲去拿茶盏的手一顿,抬眸看他。

“世子何意?”

“再过两年,殿下也该行冠礼了。依着贵妃娘娘的性子,想必早已为殿下物色好了王妃人选。殿下心中,有何期许?”

王妃?

容锦脑海中不期然闪过容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前世那场悖逆伦常的荒唐,如今还未见端倪。

这一世,她绝不让他越过雷池半步。

做个好兄长,护他周全,便是她能给的全部。

至于她自己……

若真能如母妃所许诺那样,待风波平息,为她请封亲王,出宫建府,做一个富贵闲人。

届时,府里定会被塞进一个“王妃”。

或许是庶女,或许是女官。只要听话,能替母妃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喜不喜欢,性子好不好,甚至……是不是泥偶,又有什么关系?

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当然,前提是——

容锦抬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对面那张清隽的脸上。

前提是,她必须阻止这个人。

她定会寻到合适的时机,将他逼入绝境,永无翻身之地。

“我嘛……”容锦眨了眨眼,“难以免俗,哪有世子的高雅志趣。”

她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下:“我喜欢的,自然是貌美腰细的。”

“最好是柳眉杏眼,笑起来脸颊边还有对小酒窝。”她语调轻佻,像在谈论最寻常的风月,“若像宫里人,整日板着脸,再美瞧着也无趣。”

纪君衡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又似乎只是觉得好笑。

“殿下喜欢便好。”

*

马车行至码头,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车厢沉闷。

容锦率先跳下车,立在栈道旁。

她抄着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江面。

几艘挂着南阳王府徽记的大船正在靠岸,船工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嘈杂中透着股热闹劲。

跳板搭好,一群健仆簇拥着几口箱子下来。紧接着,一位身披淡粉斗篷的女子,在侍女搀扶下,莲步轻移,踏上栈道。

容锦远远看去。

女子身量纤细,腰封束得极紧,即便披着斗篷,也能窥见那不盈一握的楚楚风姿。

风吹开兜帽,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

柳眉如烟,杏眼含情。

她似乎有些晕船,脚下虚浮,却并未失态,只是微微蹙眉,抬眸看向这边时,恰好有一缕碎发拂过脸颊。她伸手挽发,唇边漾开一抹笑意。

颊边,赫然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貌美。

腰细。

柳眉杏眼。

小酒窝。

这、这也太太荒唐了些!

她方才不过随口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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