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绕栋的音调飞入水中。
在这一刻,似乎四面八方的交谈声俱弱了下去。宴席上凡是懂得音律的人,都不约而同、或轻或重的回顾了一眼,望向水中高台。
台上坐着一列琵琶女,盛妆美服。不知刚刚那一声凤凰清啼出自谁手?
右侧楼宇上,一个曾是乐户的陪席女子陡然回首,紧紧盯着台上不放。她身旁的那名纨绔子弟正搂着袅娜细腰,被带得歪了一下身子。
他一紧臂膀,把人捞回来,调笑:“魂飞了?那边有旧恩人不成?”
一句话,女子毛骨悚然,按住他的手,也逢场做戏起来:“妾只您这一个恩人,哪有其他恩人?今日是大日子,妾原不该在这儿,您硬拉了我来,仔细——”
玉指点了点正楼那边,又轻敲男人的手背,软语柔声:“让大人看见责怪,伤了公子的哪一处皮肉,我都疼得很。”
豺狼一样的男人满意地笑起来。
他也瞄了眼正楼:“老爷整天陪着那个姓薛的,都快要认他当亲生儿子了,还有空管我?你只管待着。不过倒是……”
男人眯起眼望着她刚才看的方向。
女子的心猛地吊了起来。
此人正是青州牧的独子,姓甘,单名一个恒。一个疏于管教的不孝纨绔,下流无耻,气量狭窄,甚至时常有些癫狂。
陪侍甘恒的每一日,都似与虎谋皮。
甘恒定定地望了会儿,忽然说:“领头的小娘子一幅好皮相,云娘认得?”
云娘摇首,并没说她是被乐艺所惊。此人别说是音律,恐怕连识字都是为了看懂淫词艳曲。
甘恒为了躲避父亲的监督,自觉坐到边角。这下就显得太远,看不清小娘子究竟美貌到什么地步。他扭头问向身后侍立的人:“齐骤,那个领头的好看吗?”
云娘跟着看去,心中猛一惊。她陪席这么久,居然现在才发觉齐骤奉命跟在身后。
他是一个侍卫。
一个存在感极低,静默无声,几乎融入阴影的侍卫。就算见面这么多次,云娘依旧不记得他那张极其平凡的脸。
齐骤立在甘恒右后方,他是青州牧甘大人的家兵,一身黑衣,一双极其漆黑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说:“不怎么样。”
甘恒顿时扫兴:“滚吧,你真是一点趣儿也没有。”
云娘只跟着笑,腹诽:“姓齐的真是眼瘸,这位琵琶行首如此清艳、技艺这般惊人,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名震青州了。还好他不懂音律,甘恒眼力又差,没让这个无耻之徒看上,倒更好。”
正在云娘劝酒之际,主楼上却十分静寂。
贵客喜静,所以没有乐伎舞姬近前相伴,没有喧闹劝酒音调、荒唐淫|乱声色,只有护卫伫立,侍女莲步穿行。
此刻,年过五十的青州牧甘容却不像他儿子那样逍遥。
他挪了挪老迈的腰,骨头发颤,硬着头皮继续正襟危坐,时不时看一眼贵客的神色。
他坐着主位。
他竟然坐着主位!
甘容一想到这个事实就两股着火,恨不得腚不落座地扎个马步。但他实在老了,这力气活儿做不得,最终还是坐在这儿,几乎在犯上。
贵客说,客随主便。
贵客说,微服私访,惊动不得。
贵客说,还请甘大人体谅。
甘容听得渗汗,小主子也是主子,何况是一路南下寻访到此,转头回京说不定要抄别人家、株别人九族的小主子。
青州天高地远,他竟然微服到这种地方,难道就不怕——
不怕……甘容瞬息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心跳咚咚地狂跳了起来。
这种杀头诛九族的事儿不管谁要做,可千万别在他甘容的地盘上出事!就算他有点徇私的小把柄在人家手上,也犯不着把小罪变成滔天大罪。
贵客南下一定收获颇丰,他这点小把柄……要是能有人说点好话、逢迎逢迎,对方放过自己,还不是松松手指头的事儿?
甘容想着,看向贵客。
他的神情一贯平静、温和,此刻正跟身边的另一位白衣公子说着什么。甘容仔细聆听,听到两人在谈论一首曲子。
贵客身边的另一位公子姓王,大抵是京中哪一位名公巨卿门下,笑盈盈道:“怎么样?可见偏远之地更卧虎藏龙,这样的技艺,不输玉京乐工,就算比起……”
他似乎要说什么,又住了口,转头微笑着向甘容道:“老大人瞒得好苦,从哪儿找来这么绝妙的人物,只是白费心了,我们实在是……公务在身。”
甘容跟他儿子一样,对音律狗屁不通。老大人心里疑惑打鼓,不知道他说得是谁,但脸皮却厚:“为两位接风洗尘,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他赶紧看向招来的乐伎们,只是人数众多,他猜不出是谁,急得冷汗又出了一背。
胡姬舞罢,戏乐声起。
戏子上了台,乐伎得以稍事休息。梅月儿整理衣裳,添补妆容,在这个空当里,同时沉下心整理思绪:
据她察言观色,有不少人在观望自己。
有谋了官做的好色老者,想来姬妾成群;有年少纨绔子弟,美人在怀,虎视眈眈;还有几个幕僚谋士,偷偷遣人送来话,名夸乐艺,暗求苟|合。
月儿有点烦躁地擦拭鬓角。
琵琶很有分量,汗透薄衫,她的脸庞也微微泛红。
不行,都不行。那主楼上呢?主楼……一点儿也不像被迷住了、肯为她赎身的样子,难道今日后只有逃亡一条路吗?
要逃,今日便逃。
就今日。班主进不来,他的伙计不在,鞭长莫及。至于以后的事——现在的事先做了!以后再说。瞻前顾后像什么样子,最不济,一死而已!
梅月儿吐出一口气,近日阴霾一扫而空。
修整毕,正要再登水中高台,有一个端庄侍女前来,先是跟管理乐户的府中年长嬷嬷们说了几句话,随后转过身来,对梅月儿道:“大人请行首到主楼近前奏乐。”
梅月儿心口猛跳一刹,抱琵琶而起:“是。劳姐姐带路。”
峰回路转,叫停她逃亡的念头。月儿跟着一路登上主楼,走上阶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老琵琶,像紧抱着师父的肩。
“这把琵琶,”领路的侍女说,“上面是贵客,行首要不要换一换?”
红花梨不名贵,做工又旧,且还修补过,不像是乐师的名器。侍女接到的命令是把乐伎中技艺最高者带上来,她探听比较,才选中了这位琵琶行首。
要是她选错了人,惧怕老爷怪罪。
月儿哽了下,道:“不必了,我已陪它十年。”
这语序很怪。竟是人陪伴乐器。
侍女便不多说。两人停至一道薄薄的幕帘后,那里早已准备了一个位置。月儿在帘后向主位的州牧大人行礼,再落座。
她终于看到了这位年轻贵客的仪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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