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可见到了冉大人?”
“见到了。”郇翾叹气,“三司人都见到了。”
闻言,张永一和张八郎俱是一惊。
“三司?”
郇翾让儿子将火烛拨得再亮些,可烛火再亮,也破不了书房里这黯淡的天光。
他觉得很闷,“三司会审。”
张八郎皱眉,“这种案子,不该过三司吧?”
“是啊,但是……还是从头说吧。”郇翾甩甩头,“陛下本要收拾东西去五柞宫,突然,这病情就眼中起来,太医院怎么看也看不好,而施太医恐有邪祟作乱,便让人搜了年关里陛下过手的物件,然后在元良郡王送来的锦盒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符纸。”
“这位施太医是?”
郇翾道:“新来的一位,姓施名汜,听说极擅祝由术,近来很受陛下器重。”
张永一道:“昨日清晨入宫,我看见了他,听他说是给霍尚书府上公子看过方才进宫。”
张八郎和郇翾对视一眼,郇翾若有所思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怎么了?”
张八郎的着急写在脸上。
张永一的着急烙满心里。
郇翾又叹:“三家从郡王府搜出三张符、三只人偶,一只上写了陛下的生辰,一只写了另一人的生辰,还有一只,夹了两根羽毛,用针扎断了人偶的血脉,身上写的便是某年十月二十五日。”
张永一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人生辰?”
郇翾看向张永一的眼神中的无奈叹息更重,“是陈王。”
说罢,书房内骤然陷入一阵死寂。
郇渰轻声道:“陈王近来的确身体抱恙。”
这全然就变成了一场诅咒陈王的发难,陛下这么宠爱陈王,随便一想就会猜是东宫不平因而报复。元良与东宫交好,又是宗室族亲,在朝廷里说话虽然没有分量,但在皇室内部乃至承天殿上都善缘广结。大楚皇室血脉凋零,秦王无后,雍王远支,这样一来元良郡王便是皇室中除了正统以外的唯一一支沈姓国亲,他支持东宫,陈王的践阼之路就不可能那么顺利。
郇翾闭上眼长叹一声,片刻他摇摇头,睁眼望向了自己那坐在黑暗里面容不清的长子,“但是——”
张八郎和张永一的心都被这声“但是”吊到了百尺危崖边,张八郎问:“但是什么?”
“但是这个日子也可以是辅国长公主的生辰。”
郇渰也回望父亲,见他张张嘴,却有口难言,咽下了似有万年山巅之雪般难以化解的孤苦。
一种生死难解的孤独。
郇翾继续道:“应该就是长公主的生辰。”
张八郎长叹:“何以牵连至此啊?”
郇渰黑沉沉的眸子也静静盯着父亲。
触及自己的目光,他的视线似是被这黑暗中的烛火舔到了,痛得连忙要逃,可他恋恋不舍,便是再痛还是三步一回头般地不舍,就是想看着自己,似是想透过自己去看一些早已随风远逝的故影。
“殿下的小名是种飞禽。”
鹇儿,汝可上触得青天……
这是大哥写给公主嫂嫂的信笺,如今仍存在曾经兖国公主府的正房。
收拾兄嫂遗物时被他发现。
一封来不及被心念之人拆封的不寄之信。
“而另一只人偶身上写的,就是我大哥的生辰。”
他们是被一个人、一群人恨透的三个人。
如果不是嫁祸东宫,那就是真的想要这三人永世折磨。
可他的兄嫂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仇恨?在他们死后的第三十个年头里,仍然日夜追泣着要让他们上天入地难寻安宁。
郇翾吐出一口气,“他们都是元良郡王府的恩人。”
不论是谋害陈王、诅咒国主,抑或者嫁祸东宫、肖想神器,这些都是元良郡王满门上下不能担也担不了的重罪。
“琢明想见一面元良,被陛下拒绝了。”
设了这样阴毒的套要缢死元良,问问元良他那些罕为人言的仇家、问问升平前朝那些鲜为人知的仇怨,这确实是破局的必要之法。
张八郎讷讷问:“陛下应该也不信,元良郡王会加害于他、恩将仇报吧?那为何不让见呢?”
张永一即刻见郇翾眼中流出一痕痛惜。
他顿时毛骨悚然。
因为陛下信啊!
所以他不允相见呐!
所以张玫柔早就委婉透露了郇翾的猜测,那便是陛下会逼着冉琢明闭嘴,逼着元良郡王将莫须有之罪咽下,今日见过了首辅,更见过了三司,郇翾的猜想更成了现实。
郇翾不知该如何开口,郇渰替父解释:“昨日宫中发现符咒,陛下即刻命锦麟卫出城查封郡王府,期间令阴阳卫协查,又叫魏指挥使承了手谕去刑部调人,恰好在刑部遇上了首辅冉大人。陛下手谕绕过内阁,就是中旨,这是多少年间头一次,冉大人为陛下千秋名记,十分生气此番任性妄为,而魏指挥使依仗陛下手谕,气焰逼人,禁地奔驰,更大破宫规。”
这些都是昨天中午张永一亲眼所见的。
“冉大人为了君父圣名,不允调兵,一定要魏指挥使行文发往内阁落了批朱方才答应。是故,魏指挥使即刻请墨,在刑部当场写了文书,又叫了对门当值的都御史,迫使冉大人批朱盖印——”
郇翾打断道:“琢明此举也是为了防止小人撺掇君卫一手遮天,过了法司明路,他能亲眼盯着,以防胁迫污蔑、蒙蔽圣听。”
但郇翾的神色,明显是赞同儿子所说的“迫使”二字。
魏俊秋能不知道早上的冉琢明必在刑部而非内阁?他敢大摇大摆地去刑部要人,便是早就料到了冉琢明不能也不敢贸然驳斥陛下的手谕,只能用繁琐的流程绊住他们的脚步。但都御史在前,他冉琢明敢公然拖扯,即便察院、六科里都是他的门生,也架不住所谓正气公心在上,他必要吃百官弹劾,弹劾还会铺天盖地将他吃进肚。
因为陛下很生气。
他是首辅,但说到底不过一个给皇帝打文工的臣子,与魏俊秋等鞍前马后打武工的臣子也没有不同。
在永济帝眼里,他们这些文臣武官从无高低贵贱,高贵的是顺服自己的顺臣,低贱的只能是反逆自己的逆贼。
摆不正自己的位子,就是死。
大楚不是大宋,没有不杀文臣的祖宗条例。
将来也不会有。
这就是大楚朝廷里最风光的首辅大人身上,最可悲可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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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仪臣!”
元良正指着庭院里一枝矮苗和长子沈仪臣说着种养要义,正说着此地启新殿在升平年间的植物光景,不妨听见坍圻花墙后有人在叫他们。他仰头寻了一圈,却是沈仪臣眼神敏锐,指着那积雪后一丛枯枝间惊讶道:“长平姑姑!”
果然是沈磐,扒了件内监的衣裳,戴着帽,窝着身藏在那里。
元良赶忙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你不能来这儿……”
沈磐挤在这说大不大、说小又恰好能挤下她左手旁半边身子的墙缝,轻轻拉了几下堵在缝前的枯枝,急切问:“王兄,你们还好吗?”
元良叹气,忧心不已,握住沈磐伸过来的手,只觉得沈磐的热血顺着她的手也流了过来,“好,一切都还好,仪明他……”
“在东宫,他很好,王兄不要担心——对了王兄,他们在郡王府挖出了三只人偶,嫁祸你行巫蛊,写的是陛下的生辰,有一个不知道,还有某年十月二十五,你可有什么头绪?可有什么人要害你?”
“竟是这样……”元良神情恍惚。
“竟是怎样?”
“我从没想过告密……”他喃喃自语,又见沈磐心焦神灼,连忙道:“那天夜宴在畅春园……”
沈磐刚要说我知道,想直接问那三个人的身份,就忽然听得背后一阵兵戈脚步,自己还撑着墙壁的右手就那么被人拽住,右臂被拉脱臼的瞬间,她整个人也被扯回了雪地上。
墙内的沈仪臣连忙捂住自己要尖叫出声的嘴。
元良低头看着空空的手掌,蓦然一阵惊悚爬上背脊,就听墙外一声闷响,即刻有羽林卫吼道:“哪宫的奴才!”
沈磐痛得眼泪直冒,撑着身体抬头,就见迎着光羽林卫的长矛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而几个羽林卫中站着的那个锦麟卫佥事冷哼着发号施令:“死罪,处置了就是。”
羽林卫不动,佥事背后两个锦麟卫走了过来。
“你们敢碰我!”
那个佥事一眯眼,一个羽林卫惊讶道:“长平公主?”
“原来还认得我。”
羽林卫即刻挪开了长矛。
锦麟卫佥事拉下脸,给地上的沈磐行过一礼,“公主殿下为何会在此?陛下严令不许任何人探见罪臣。”
沈磐扬眉,“你管得着?”
她挣扎着起来,两边羽林卫和锦麟卫面面相觑不敢动作,目送着她疼得轻嘶,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东边走。
就差那么一点。
沈磐脸上的热泪被寒风一吹,疼得像拉着刀片。
真是畅春园那夜的密谋。
可就差那么一点。
元良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吧?他现在被关在宫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难道不怕见了陛下,元良会将他们的密谋抖落得一干二净?
难道他们有把握元良认不出他们?
还是他们笃定了死到临头的元良不会说?
那为什么还要痛下杀手!
晋国公主沈碧站在东风亭前等着自己。
她端庄得像供桌香案上的一朵花。
她们姐妹并不亲厚,但看见沈碧,沈磐心里突然就腾起了一阵憋屈和恐惧,直催着她扑进姐姐的怀里。
这该是多么馨香可靠的怀抱。
可她在距离沈碧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沈碧见她傻愣愣站着不动,只能主动上前,抖落挂在臂弯的披风给她围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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