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昌记开在与陵云台相隔一里的永巷里中,和街上其他铺面并无二致,甚至略显陈旧。青砖砌就的墙体上爬着些许潮湿的苔痕,黑漆招牌上的金字已有些暗淡。

厅堂宽敞,却光线晦暗。几缕阳光从高处的棱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尘埃。

柜台后方,几名伙计埋首于厚厚的账册之后,只能听见算盘珠子被拨动时发出的“噼啪”声,清脆、规律,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整个钱庄里,弥漫着旧纸张、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铜锈味。一切都符合一个老派可靠且注重隐私的钱庄该有的样子——安静、有序、拒人千里。

钱庄里有伙计正接待着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见江平楼进门,一位伙计迎了上来,并不热络但礼数周全地招呼道:“这位公子需要点什么?”

江平楼没有答话,他径直看向通往内室的那道门。这是一道厚重的木门,门上有不起眼的窥孔。门旁站着一位始终垂手而立的老仆,他眼皮耷拉,似在打盹,但江平楼进来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叩了两下裤腿。

江平楼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人,轻声道:“这边。”

他将半枚刻着“咸兴”的五铢钱递给了老仆。“咸兴”是前朝文帝的年号,这种形制的五铢钱早已废弃不用。

老仆举起来看了看,问:“贵人踏贱地,是存,还是取?”

“取。”

“贵人稍等片刻。”

老仆收起半枚铜钱后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便又出来,他朝门外的两人道:“掌柜有请。”

江平楼向他道了声谢便与身后之人走了进去。

内室与外厅的朴素截然不同。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四壁皆是书架,上面摆了一些真假难辨的古董。空气里漂浮着上等沉香的青烟,甜腻中带着一丝清苦。

一个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男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茶台之后。

他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蜀锦直裰,手上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通身上下并无半点商贾的铜臭气,反倒更像一位隐居的大儒或是致仕的官员。

但他的那双眼睛,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是一双与他通体儒雅气质极不相称的眼睛——眼白微微泛黄,瞳孔却漆黑如井,看人时,仿佛没有任何焦点,又仿佛能将人从皮到骨都透析一遍。

他正在不疾不徐地冲泡一壶茶,动作行云流水。

直到江平楼站到了他面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沙哑而平和。

“江公子许久不见。”

“金二爷别来无恙。”

这个学究派头的钱庄老板有个和他气质完全不符的名字——金满堂,不过和他的行当倒是很契合。

金满堂笑了笑:“往常江公子都是来存钱,今日要来取钱,倒真是件稀奇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向江平楼身后那个带着帷帽的女子,“莫非与这位贵人有关?”

“金二爷是许久不做生意了吗?竟连规矩都忘了。”江平楼冷言打断了他探究的视线。

“不过是仗着江公子是老主顾才多闲话了两句,我对于买主卖主向来不感兴趣。这一点,江公子心中自然有数,不然我这瑞和昌记也开不了这么久。”金满堂很是抱歉地一笑,“江公子今日要取几吊钱?”

“五吊钱。”

“可有什么忌讳?”

“办过事,身手好。”江平楼似是思考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要配合得来,不要随便给我凑五个乌合之众。我知道你们瑞和昌记的办事法子,要是敢蒙我,这桩买卖之后瑞和昌记也别想在洛京开下去了。”

金满堂对他话中的威胁之意不置可否,他伸手欲将桌上的半枚铜钱收起来,就算是应下这笔生意的意思。

这时,一只素手从帷帽下探出,按住了那枚铜钱。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金二爷,我对所取的钱有更苛刻些的要求。”

“贵人但说无妨,我们自当满足。”金满堂俨然一副顾客至上的店老板派头。

“听闻前不久有五位豪杰动了幽州来的县令,做得很是漂亮。我需要的是这样的人,金二爷帮我找找?”

话音刚落,江平楼的脸色沉了一沉,他紧紧地盯着帷帽下隐约的面容。帷帽下的人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无动于衷。

金满堂似乎被她的话惊了一惊,看样子他对吴绩之死的内情也知之甚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不显,只淡淡道:“这……怕是不好找吶,此事动静不小,他们现在未必肯接贵人的活。”

帷帽下的人想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她轻声笑了笑,从袖间取出一样物事递给了金满堂。

“既然要找不好找的人,我自然会拿出应有的诚意。这是定金,金二爷不妨给他们看过之后,再让他们决定要不要跟我做这个买卖。”

这是两个大人和三个孩子的黄籍,黄籍上所记人物形貌特征恰恰符合张猛一家五人,下方的印鉴也是出自尚书台左户曹无疑。

金满堂收下了黄籍。这位贵人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他们肯应下这笔买卖,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能获得一个清白合法的新身份,再不用担惊受怕,东躲西藏。

当然,他也读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知道他们家人的情况,若是他们不肯合作,那一切就难说了……

“这只是额外的赠礼,至于酬金……”,帷帽下的声音顿了一顿,像在考虑一个合适的价钱,然后缓缓开口道:“无论吴绩那笔生意他们收到了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十倍。”

金满堂的面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愕神色。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是他不做这行,他真想亲自上吶!

“贵人如此有诚意,我想便是圣人也会动心。只是不知贵人取钱要买何物?”金满堂颇为好奇哪个倒霉鬼得罪了这位主儿,值得她如此破费。

帷帽下的人像想起了什么,很愉快地笑了一声,然后答道:

“孟策纵。”

金满堂咋舌。算了算了,有些钱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去赚吧!

他用那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将铜钱轻轻拨到眼前,略一端详,便不着痕迹地收下。

金满堂朝帷帽下的女子微微拱手:“瑞和昌记十日后给贵人答复。”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便朝外室走去。

刚一出门,江平楼便有些急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钟含章!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在打草惊蛇!要是他们不上钩,你就是把自己送到一群亡命徒的刀口下,他们会来杀你灭口。”江平楼声音里压着罕见的火气,一贯的懒散被一种近乎粗暴的烦躁取代。

钟含章却既不害怕,也不生气。她用另一只手拨开了江平楼的钳制:“我就是要惊动他们。蛇蜷在暗处才最难对付,只有让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才能精准地掐住七寸。至于诱饵是什么,金子,或是我的命,于计划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向江平楼的眼睛。那是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浅潭,这时却因染上了一些说不清的情愫而显得深不见底。

钟含章没敢再看,她移开目光:“你的法子虽稳妥却太慢了,靠一些模糊的形容,瑞和昌记未必能立马找到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接你的这桩买卖。我没有时间了。要是裴歆那边拖延不了,抑或是……孟策纵改了主意,桩桩件件指向我父亲的证据一旦被呈上去,钟氏怕是再难染指兵权了。”

江平楼不语,过了好一会儿,钟含章才听到他问:“权力对你如此重要,甚至比你的命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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