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住进了宫中的华阳殿。

此殿曾是贵妃娘娘曹氏的居所,后来曹氏病逝,这栋殿宇便空置下来,如今公主入住,自是要重新打扫规整一番。

苏荷到达殿门口时,一众宫仆仍在殿内忙活。

太监陈英对着宫仆大声吩咐:“你们还不速速前来拜见公主。”

众人立即放下手中活计,齐刷刷在殿门口跪成一片,口中高呼:“公主千岁千千岁。”

陈英免不得还要斥责几句:“这一个个是怎么干活的,公主都已驾临了,你们竟还未将这殿内收拾妥贴。”

宫仆们战战兢兢,无人敢答话。

苏荷一眼瞧出这陈英不是省油的灯,或许是淑妃安置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也说不定,她可不能让他得了先机。

她款款走上前来,唤了声“陈公公”。

陈英立即恭敬垂首:“奴在,公主有何吩咐?”

她不疾不徐答:“我不过是在此小住,说不定年后父皇便会为我在宫外修建府邸,故尔也无须费力打理此处,能住人就行。”

陈英脸上堆着笑:“时间太紧,咱家是想费力也费不了多少力,还是公主宽仁。”

她抬眸往殿内扫了一眼,又说:“往后这外殿的诸多杂事还要烦请陈公公尽心料理,至于内殿嘛,除了我带来的这三人,”她说着看向张秀花、春兰以及方亦成,“其余人等无我的吩咐,不得入内。”

这些不知根底之人,她自然不会让他们靠近。

陈英也扭头看向那三人,目光尤其在病病恹恹的张秀花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面露难色,“那万一公主需要人伺候……”

苏荷冷声打断:“我带来的人自可将我伺候周全。”

陈英一哽,这才垂首回:“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苏荷屏退了宫仆,领着三人进入了内殿。

张秀花走得不太利索,只能由春兰亦步亦趋地搀着。

抬眸望去,入目富丽堂皇。

虽是临时收拾出的殿宇,却是处处精巧事事齐备,比住在平安巷里不知方便了多少倍。

苏荷将张秀花安置在一张太师椅上,随即切入正题。

她将谢无痕给的舆图递给方亦成:“烦请方公子熟悉此图,最好能尽快找到皇上的下落。”

方亦成略有隐忧:“姑娘觉得……皇上还活着?”

苏何沉默片刻:“不管是死是活,皇上定然就在这座深宫里,咱们无论如何须得找到他——须得让白今安和淑妃的计谋落空。”

方亦成将舆图收进袖兜,应了声“好”。

苏荷又吩咐春兰:“你每日清早在内殿的窗外撒些玉米粒,届时谢无痕会放飞信鸽与我保持联络。”

春兰面色一喜:“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苏荷最后才看向张秀花。

自她苏醒后,她还未与她好好地说上一句话,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她眼含泪光:“接下来,姑姑的任务便是调养好身子,好生地陪在我身边。”

张秀花也忍不住泪湿眼眶:“只要公主好,我便一切都好。”

她已不再唤她为“小姐”,她唤她为“公主”。

明明出身尊贵,却吃尽为奴为婢的苦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就是尊贵的公主。

待一切收拾妥当,用完膳食,已是入夜时分。

屋外冷风呼啸、滴水成冰,屋内却烧着地龙,暖如春日。

张秀花踉跄着在殿内转悠,看着各处奢华的装潢,不禁满腹感慨:“当年你娘亲在宫中是不是也住着这样的屋子?她都住过这样的屋子了,缘何还能安心地住在杜家的倒座房里?”

苏荷一边剪烛芯一边答:“娘亲离宫前不过是个伺候皇上茶水的小宫女,应该没资格住进这样单独的宫殿。”

她说着放下剪子,想了想:“不过以娘亲坚韧的心性,即便她真享受过什么通天的富贵,再由奢入俭去过贫贱的生活,应也不是难事。”

张秀花叹了一声:“你和你娘亲的心性啊,都一个样。”

苏荷随即从兜里掏出那枚刻有玺印的玉佩:“娘亲当日将我托付给姑姑时,是不是……很难过?”

张秀花答:“不只是难过,应该还很绝望、很气愤吧,你娘亲说……她咽不下这口气啊。”

她说着又轻轻一叹:“不过好在公主如今已认祖归宗,你娘亲在九泉之下应该也可以瞑目了。”

苏荷轻抚着玉佩上温润的纹理,久久无言。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就会醒来。

恍惚间,她好似是躺在杜家的倒座房里,又好似是躺在谢家的春华院里。

宫墙深深,她却感觉自己愈发无着无落了。

此时坤宁宫里,皇后也睡不安生。

她干脆不睡了,起身坐到了火炉旁,随口问:“五皇子可歇下了?”

庆嬷嬷答:“娘娘放心,五皇子聪慧懂事,天一擦黑就歇下了,说是明日要早起读书呢。”

皇后又问:“彻儿那边可有送去吃穿用度?”

彻儿正是被废为庶人的前太子赵彻,新岁了,她这个做母后的总要私下去接济接济他。

庆嬷嬷答:“自是送了,老奴亲自去送的。”

皇后略略宽心,片刻后又愁上心头:“今日哥哥私下与我说,如今城中百姓皆在传言,说皇帝有意立二皇子为太子,也不知这传言从何而起。”

庆嬷嬷顿了顿:“莫非……皇上真有此意?”

皇后心头一凉:“如此,本宫在五皇子身上所耗的心思岂不是又要白费了?”

庆嬷嬷垂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末了她狐疑道:“这或许也是长乐殿的计谋,故意制造谣言让皇上骑虎难下,以至最终不得不立二皇子为太子。”

又说:“也不知这些时日那淑妃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皇上对她言听计从,事事都纵着她,就连今日大朝会结束后娘娘想陪皇上走一走,皇上竟也拒绝了。”

皇后抿着唇,面色发冷。

片刻后咬牙回:“明日便是正月初一,本宫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将本宫这个皇后置于何地。”

庆嬷嬷接下话头:“娘娘说得没错,每月初一皇上都须得留宿坤宁宫,何况是新岁的正月初一,明日皇上若是不来,娘娘大可去未央殿闹一闹,否则那淑妃愈发要将咱们坤宁宫踩在脚底了。”

皇后握紧拳,“明日咱们等着瞧便是。”

次日,苏荷刚一起床,春兰便兴冲冲进殿,手里捧着一只信鸽,低声禀报:“公主,大人的信来了。”

苏荷从信鸽脚环上取下信筒,抽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就一个字:安?

即便只一个字,那字迹也是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她认得这正是谢无痕的笔迹。

春兰很是不解,“费了我好些玉米粒呢,还特意劳动这么一只白鸽,就为了写一个字?”

苏荷笑了笑,那我便回他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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