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熏着大莲花佛香,蕙卿趴在窗边,指尖挑开一线软帘,目光掠过窗外飞驰的街景、铺面、行人。阳光懒洋洋洒在脸上,她舒服地闭上眼。这是她数月来第一次出门,一切都久别重逢。

“我喜欢这种感觉。”她说。

周庭风垂眸看京都来信,与她隔了段距离。他头也不抬:“什么感觉?”

“自由。”她扭过脸儿看他,“有生命力。”

他笑着:“新鲜。”

庄子上,早有管事领着几位庄头候在道旁。见周庭风下车,一窝蜂迎上来打千儿问安。目光溜到他身后那戴帷帽、身段风流的女娘时,都怔了一怔,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抬头。

周庭风眼风扫过下首几人,只道:“这位是府里帮办笔墨的陈姑娘,带来见识见识。”

众人心领神会,连声应“是”,引二人至庄子里专供周庭风燕坐之厅堂。厅内早已调度停当,周庭风刚落了座,便道:“开始罢。”

一声令下,各庄庄头依次递交租单、汇报本年收成与租税增收。蕙卿立在周庭风身后,仔细听着每一笔租子的数目,每一处田产的盈亏,又看他如何发问、如何敲打、如何恩威并施。田亩、银钱、物资、人事,这些原本在她脑海中只是一团理不清的麻线,此刻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间歇时,周庭风侧头低声道:“这些都是你们大房的。”

蕙卿微微颔首。

自庄子上回来,已是次日下午。蕙卿称病不出,且有热孝在身,张太太与柳姨娘忙着斗法,又要筹备新春年礼等事,自然没闲心、也没兴趣来理会她这角落里无声无息的人,更不知她悄悄与周庭风出去。

回程的马车上,蕙卿显出对收租一事极大的兴头,缠着周庭风问东问西。起先他还一句一句答着,后来便睇着她,懒洋洋一笑:“小蕙卿,是我这几个月把你饿怕了么?”

蕙卿一时没转过弯。

周庭风抚着她的下巴,慢慢扣紧。他眼里是审视,嘴角却仍旧在笑,温温和和:“急着想把大房的账本子抓回手里,是么?”

蕙卿的心猛地一缩。

他微微蹙眉:“拿回账本,然后呢?再离开我?到时候有钱傍身,就不用怕了,是罢?”

蕙卿心口扑通直跳。

周庭风往后一靠,把人揽在怀里,漫不经心说着:“小蕙卿,我年长你十二岁。你知道这十二个年头,意味着什么吗?”他声气沉稳,“十三年前,你四岁,刚记事的年纪,我已中了进士,凭着功名与周家祖荫,在户部谋了个职缺。刚开始是在度支任主事,管的是各部俸饷。俸禄发放、赏恤核给,皆是我管的。每月里,形形色色的人来见我,他们只说两件事:领钱,或者,钱领少了。”

他低下头,看蕙卿隐隐发颤的睫毛:“在那会儿,我一个月遇见的人,就有你这辈子遇见的人多了。每个人心思各异,我要理解他们的的话外之音,掂量他们的身份官职与背后的世族势力,揣摩上头人每句话里的深意,才能回话,才敢回话,才配回话。”他抬起蕙卿的下巴,迫她仰面看他,“所以,小蕙卿,不如把你的心思都用回我们的床笫之间,好吗?那儿才是你该使力气的地方。”

“有些东西,在我面前,实在是不够看。”他唇角上弯,“我还是更爱你在床上使性子耍心眼的模样。”

他眼眸沉沉,凝着她:“我指缝里随便漏些金银与你,只怕比你辛辛苦苦、提心吊胆去打理那些田产,得来的要多得多,也轻松得多。继续当漂漂亮亮、闲适自在的陈蕙卿,不好吗?”

蕙卿的心直往下沉,身却顺着他的力道软软偎过去,指尖勾着他的襟子,声音黏糊糊的:“我……是很害怕,不仅仅是这几个月饿的,还因为我只有你。”

周庭风不置可否,只从鼻腔里极轻地“嗯”了一声。

“文训死了,太太失踪了,长房只有我。我是无根之萍,只能仰仗大人。我想要那些,因为我怕哪天你不要我了,又把那些收走。”她仰起脸,双手捧住他的脸,暗暗使力,迫他低头望着自己,“我怕哪天我又什么都没有了……”她眼里迅速聚起一层水光,要落不落,端的是楚楚可怜。

周庭风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蕙卿咬着唇,仔仔细细地扫过他脸上每一处,见他并不吭声,面色也冷,寒着眼睛审视自己。

心一颤,她蓦地抽回手,声气冷下去:“是我没摆正我的位置,对不起。”她转身往外去。

周庭风立时攥住她的腕子:“干什么?”

蕙卿没回头,只是轻声道:“大人,那天晚上我便告诉您了,我把一颗心都捧给您了,是您不要的。是您这几个月作弄我,作弄得我差点死掉。我的小心思在您面前,拙劣又不堪,我知道了。您不爱我,我也知道的。可我好不容易忘了这件事,您为什么又要提起呢!您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为什么就不能粉饰太平,让我以为我也被您爱着呢!”蕙卿语气越来越急,她腕子一扭,挣开周庭风的手,掀了帘子,同赶车的代双道:“停车!代双停车!我要下去!”

代双呆住,转过头看周庭风。后者虽仍坐在那儿,可身子前倾,手还举在半空。见代双的眼神请示,周庭风默然摇了摇头。

代双便赔笑道:“少奶奶,再过几条街便到府上了……”

他的话戛然顿住,因蕙卿已从另一头,跳下车板。

车速并不快,摔不死人。这是她在电光石火间,心里迅速权衡过的。但皮肉伤免不了。她感觉到两只脚骤然触地,旋即往侧边一崴,整个人摔在地上,朝道旁滚了几滚。

马车立时停住。她听见几声急呼。紧接着她被人抱在怀中,是周庭风。

他检查着她的脚,皱眉道:“你自己何尝不是在作践你自己?”他把手按在蕙卿的脚踝,“是这里崴了?”

蕙卿嗬嗬地喘气:“做了你的外室,还没眼力见地喜欢着你,我当然是作践我自己!”蕙卿把他一推,扶着地就要自己爬起来,“用不着你管我!”可腿实在摔得疼了,她又跌坐下去,倒在他怀中。

周庭风恨恨地咬牙:“逞什么强!才刚还说只能仰仗我,现在又不要我管你了?”

蕙卿偏过脸,不去看他,声音硬邦邦的:“不要了。”她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把披在外头的缎袍也褪下,悉数丢在地上。长发披散,里头的绫衣露出来,她冷得瑟缩肩头。

“你干什么!”周庭风怒道。

蕙卿扬起鼻尖,直视他的眼:“我惹了你不痛快,又想着把文训的遗产拿回来,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实在是个不安分的坏女人。想必你已恼了我,怕不是又要跟上回那样,把予我的都收回去,把湄儿、兰儿都打发走。好,这次不用你来,我亲手还给你!”

周庭风气得咬紧后牙,可仔细一想,蕙卿说的似乎没错。他说不清自己对蕙卿的感情,喜欢罢?而他从没想过要给她名分。他予她的那些金银,不过是事后的抚慰。无论是张太太、柳姨娘,还是在外头宴饮听戏,都是要给赏银的。他并不吝啬对女人花钱,莫论是蕙卿这样讨他欢心的女人。

不喜欢罢?那他大可在几个月前,在蕙卿执意回天杭的时候,就与她一刀两断了。他犯不着这几个月常常派人回来看她近况,更不会午夜梦回,空空地想起从前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蕙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皆忘不掉。蕙卿的故事,她讲故事时习惯性的抿唇,他亦忘不掉。

在蕙卿待在天杭守寡、而他高坐京都之时,他猛地发现,自己在议事时,竟也开始下意识地抿唇,像陈蕙卿那样。

蕙卿在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生活。

为什么?

他实在说不清。他从来都以为,女人是闲时的消遣。所以当蕙卿显露出对田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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