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衣,如松如竹。

做出这般大事,晏还明却如十年前般,款款来到她面前。

祝玉楼早已整理好了情绪。

“参见太后。”

躬身揖拜后,晏还明抬眸看向她,微微笑道:“不知太后寻臣来,所为何事。”

指尖缓缓扣住掌心。祝玉楼看着那张笑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无形的手撕裂。她闭目平复片刻呼吸,才勉强弯起唇角:“晏卿以为呢。”

“臣不知。”

晏还明的笑丝毫未变。

祝玉楼的掌心却几乎被掐出血来。

“……晏卿。”祝玉楼虚虚弯起眼睛:“关于陶氏一事,晏卿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晏还明似恍然大悟:“臣险些忘了,陶氏是太后亲族。”

再一作揖,晏还明温声开口:“蓬莱郭氏谋逆、行巫蛊之事,刑部已有了决断。并未累及陶氏,太后大可安心。”

“……安心?”

祝玉楼呵笑出声:“敢问晏卿,我要如何安心。”

她怒拍桌案:“先斩后奏,金吾卫在晏卿手里,当真是用的极好啊!”

晏还明微微垂首,并未言语。祝玉楼却觉得愈发怒火中烧:“郭世杰之事,我认了。但晏卿如此行事,可问心无愧?可对得起先帝于你的栽培扶持之心!”

“太后。”

晏还明终于开口了:“敢问郭世杰之事,与太后陛下有何干系?”

他轻轻抬眸,唇角却已经没了笑意:“太后陛下,先斩后奏的权利,是先帝给予臣的。蓬莱郭氏谋逆证据确凿,敢问我如何问心有愧,又如何对不起先帝。”

“放肆!”

祝玉楼咬牙:“谁许你这般逼问我的?”

“臣不敢。”晏还明拱手:“但太后陛下,无论是臣发落郭世杰,亦或是臣铲除蓬莱郭氏,皆是陛下许可。太后陛下,臣一向循规蹈矩,不知是何人妖言,让太后陛下这般误会臣。”

“妖言?”

祝玉楼冷嗤出声:“还需妖言?你若循规蹈矩,这天下便没有不安分的臣子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晏还明依旧平静:“不安分的人,没有资格成为陛下的臣子。”

祝玉楼当真要被气笑了。

“好,当真是好。”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祝玉楼凝视着晏还明:“那你呢?你可有把自己当做王臣?你可有尽到身为人臣的本分。”

晏还明微微躬身:“臣甘为陛下,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陛下……

死死掐着掌心,祝玉楼想放声大笑,却觉得满心都是荒唐——她成为后宫站到最后的赢家,却也是输家。她没有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她没有得到临朝太后的身份,反而是她的盟友,那个本该死去的人,成为了辅政的权臣!

“若早知……”

若早知郭世杰为她的族亲。

若早知晏还明狼子野心。

若早知……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祝玉楼闭了闭眼,忽然觉得万分疲倦。

她拼死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原来早就摆在过她面前,只是她有眼无珠,是她选错了人。

若是她选择了郭世杰作为盟友……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可是,郭世杰已经死了。

祝玉楼也累了。

抬眸看向下首的晏还明,他依旧和十年前初见时一样。岁月对他分外温柔,予取予夺。祝玉楼早知道晏还明生了副好容貌,也生了颗玲珑心。连先帝那般苛刻的人都常说他最明白他的心。

……心。

祝玉楼掩住心口。

“我倦了。”

祝玉楼冷冷道:“晏卿,退下吧。”

……

祝玉楼的院里种了满院的玉兰。

暖夏已至,玉兰花再次盛放,留下满院清香。

晏还明捻起一朵落花。

他知道祝玉楼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先帝的偏宠,无非就是她没有得到的权利。

唇边笑意彻底烟消云散,晏还明垂眸注视着那只花,面无表情地将其撵碎在掌心。

权利的确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又怎么会人人争夺,人人争抢。

祝玉楼的确敢想敢做,也的确有耐性野心。但谁让她选择了他?她要权利,那好啊,他们一起争,谁争到算谁的。

一个胆大心细的女子,一个恶盈满贯的酷吏,他们的起点相差并不大。甚至比起临朝太后,朝臣们更不想让他这个酷吏辅政。毕竟太后杀朝臣可要顾忌文人笔杆,他却已经骂名满身,无需在意。

但,谁让他赢了呢。

晏还明缓缓擦去掌心花泥。

抬眸看向天边红日,晏还明微微眯起眼,似有若无地弯了弯唇角。

真好啊……

权利。

……

晏还明从不否认,自己对权利的执着近乎病态。

从他还没走出掖庭,从他还只是一个罪臣之子的时候,晏还明就意识到了权利的好。

晏还明是姑母带大的。

二十七年前,一场欲加之罪,罪及九族。谋逆的罪名压下,晏家男丁皆死,女眷则充入掖庭。

晏还明是遗腹子。或许比享过荣华却惨死的兄长们幸运,又或许要更不幸。总之,晏还明出生在掖庭里,破破烂烂的长着。

晏还明的母亲曾是一个才女。

她出身江南豪族,在姑母的口中,她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天下几乎没有她不懂得的道理。但掖庭里的人从不需要学习这些,他们更鄙夷懂得这些的她。

宫人本就低贱,掖庭里的宫人更是人人可欺,他们是皇宫最底层的泥,被践踏到不成样子。而烂泥里开不出江南的花,骤然丧夫丧子的经历更让她绝望。

在晏还明降生的当夜,她就断气了。

晏还明的姑母名唤书仪,也的确如名字般有好文采,好姿容。她很爱漂亮,很爱干净,即使身在掖庭也依旧如此。掖庭的宫女很多,但每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都是洗的最好的。

可是这样漂亮,这样爱干净的人,最后却淹死在了一口破败的井里。

那时候的晏还明五岁,已经记事了。他至今还是忘不了那时,他愣愣抓着自己的衣摆,看着被捞上来的、面目全非的女人。

他们说,她是因为擅离掖庭,冒犯了一位贵人,所以被丢到了井里。

可是晏书仪从不会主动离开这里。

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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