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将竹简放置在一边,劳累地捏了捏眉心,
“人祭、悦神?神明若见苍生疾苦便欢颜,那他们也没资格为神。
究竟是悦神还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的贪欢享乐,他们自己心中清楚,大王也清楚。”
另一宫女拎茶壶来给我添热茶,赞同道:
“就是!我早就觉得人祭一事过于荒诞了,若所有天灾人祸都能用杀几百个人来解决,那还要朝廷、文武百官、祭司台做什么,要神明做什么?
上古时期神族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西王母制定天地秩序,后土娘娘以身化六道,给人轮回转世之机会,这些神明都是以福泽苍生恩施众灵为己任,他们做的,都是庇佑我们人族的事。
怎么到现在,却又说人祭能让神明欢喜,化解天灾劫数了?”
“长者说,人间的每一场天灾,要死多少人都是有定数的,只要我们主动把人献给神明,神明就不会再施法术降灾难了。”朱袍宫女拔下头上银簪,轻挑盏中灯芯。
蓝袍宫女抱着茶壶不以为然:“那,这次水患来势汹汹,到最后肯定不止要死三百人,就算把那三百个小女孩都杀了,也没法相抵啊!”
“童女的命贵。且,人祭三百,只是请神明暂时息怒……”
“所以,也就是先拿三百童女给神明开开胃喽,后面若是水患不平,还要继续人祭?”
“嗯,是这样,神怒一日未停歇,人祭,就不能停。”
蓝袍宫女挑眉道:“你看,大祭司坚持不用人祭之礼还是对的!人祭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面就会像无底洞,需要不停砸人命进去!”
朱袍宫女无奈说:“那些人,本就是奴隶后代……便是杀了,也不可惜,能被选中祭神,乃是阖族之幸。”
“奴隶、也是人啊!”
蓝袍宫女低头咕哝:
“又不是所有女孩都能像朱紫姐姐一样,出生在大司寇府,有个当官的父亲,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姐姐……
我小时候,也是和奴隶住在一起,我还是被奴隶养大的呢……若我没有被宗族寻回,现在说不准也在人祭的名单中……”
“华光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朱袍宫女着急解释。
蓝袍宫女还是不高兴,抱着茶壶鼓腮使小性子:
“朱紫姐姐你来祭司台这么多年,一点也没有学习大祭司的仁爱慈善之心。
大祭司执掌祭司台期间,祭司台虽未明令废除人祭制度,但从大祭司到任至今,祭司台从未举行过一次人祭仪式,天下万民都十分感激大祭司,更是称赞大王的英明。
我知道,朱紫姐姐入祭司台,其实是为了接大祭司的班,从前朝至本朝,历代祭司台真正的掌权者都是王后娘娘。
大祭司乃是听命执行者,如今大王尚未立后,祭司台的一切事务才由大祭司全权管理,可用不了多久,大王就要成婚了。
自大王的宗叔们选定你姐姐为新王后之日起,你父亲便将你送来了祭司台,特意嘱咐大王把你赐给大祭司做贴身侍奉的祭司使。
说白了,不过就是为了在你姐姐成为王后以后,让你顶替大祭司做新的大祭司。
你们这些贵族子女,怎会见过苍生疾苦,怎会体会到人命可贵……
以后等你做了新大祭司,定会时常启用人祭仪式。
说不准大祭司多年的努力,最后会被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毁了!”
朱袍宫女闻言只好耐心哄道:
“华光妹妹你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
我父亲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我侍奉大祭司的初衷,乃是我仰慕大祭司,并非是来和大祭司争抢什么的。
我虽身在贵族不知人间疾苦,但我跟在大祭司身边耳闻目濡多年,也知一粒粟来之不易,一条命,出生、成长、成熟,有多艰难。
我并非主张人祭,而是,心疼大祭司。
人祭自前朝便有,在王族贵族间盛行上千年,想要废除,何其困难。
大祭司如今能压着那群人,坚决不进行人祭,已是他人努力百年都难以达到的地步。
同样,也为大祭司招惹来不少人的怨怼不满……
如今南边水患凶猛,大祭司若再寻不到解决之法,我怕,那些官员们会将矛头对准大祭司。
况……华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姐能不能成为王后,尚还未知呢。
大王,他并不喜欢我姐姐……大王喜欢的人是、”
我抿了口浓得发苦的茶水,低声打断:
“回去禀报你父亲,腊月初八,宜婚配,日子与大王及新王后的八字契合,本祭司昨日也问过上苍的意思,卜的是副好卦。”
朱袍宫女一怔,诧异抬头瞧着我:“大祭司,您的意思是……”
蓝袍宫女焦急道:“大祭司,您是要、大司寇奏请大王,迎娶新王后?那你……”
我从锦帛下抽出一支竹签,递给朱袍宫女:“代本祭司转交给大司寇,他看完便明白了。”
朱袍宫女双手接了竹签:“大祭司,您、与大王……”
蓝袍宫女心直口快:“大祭司您知道,大王之所以迟迟不肯迎娶新王后就是因为王后之位大王是为您留……”
“华光。”
我不许她继续说下去,冷冷道:
“本祭司当年便与大王有言在先,在大王未成婚之前,本祭司会留在祭司台,辅佐大王,十年为期。
如今十年已至,本祭司若再对大王的婚事置之不理,恐大王会因我而错失好姻缘。
本祭司执掌祭司台这十年,已完善了祭司台内部规章,及历任大祭司必修术典,祭司台内部藏书,缺少的那些信息本祭司都一一将其补全了。
十年前本祭司就已经同大王提议过,人祭伤天,理应取消,奈何便如朱紫所说,人祭的习俗已在王族及贵族间根深蒂固了,想要废除人祭制度,甚是艰难。
能做的,本祭司都做了。剩下的,便要看周朝的气数,要看天意了。
阿紫,自你入祭司台,本祭司便将你当做继承人培养,本祭司卸任离去后,还望你能尽力说服大王,废除人祭。
即便无法废除,也要尽量减少人祭次数……”
“大祭司!大祭司你真要走了么?大祭司,我姐姐不着急的,姐姐并未对嫁于大王抱有多大希望,祭司台不能没有大祭司啊!”
“大祭司,你走了华光怎么办啊,大王也不会允许大祭司离开的!大王,他一直在等您啊……”
大王……
钟乐声似水缓缓,琴瑟婉转悦耳。
帘影摇曳深处,玄袍男子腰配组玉,单手负在腰后,右手轻搭于瑞兽青铜香炉雕花炉顶——
一室青烟袅袅。
“阿沉……非走不可么?”
“十年之期已至,如今国泰民安,若大王能少起战端,周朝必能国祚绵长。”
“阿沉你说,十年……能看清一个人么?”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多天,若朝夕相处,或日常多加留意,自能看清一人。”
“那十年,能看清一颗心么?”
“须得,看它是什么心,善心、恶心、忠心、祸心……若是恶心祸心,早有预谋,便是掩饰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都有可能。”
“阿沉,你们仙人会觉得,爱是病,是罪吗?”
“非也,七情六欲,乃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喜、怒、哀、惧、爱、恶、欲……有了这七情,人才能感知到此方世界的美好。
生存欲、享乐欲、权欲、求知欲、情欲、超越欲……有了这六欲,人才会拥有给予他人温暖,或是感知他人给予自己温暖的能力。
所谓七情六欲伤身,无非是情欲重之人,想得多,心思敏感,容易郁结于心。而七情六欲淡,则、拿得起,放得下,看得开,乐观处世。
七情六欲加身,有好处,也有坏处,情欲重的人也会重情义,情欲淡的人也会轻人情。
追根究底,七情六欲本身没错,错的是,人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爱,是这个世上最温暖的力量,爱能让人欢喜,能鼓舞人逆流前行,爱能使身处寒渊之人重新拥有想爬上渊顶,伸手触摸阳光的勇气。
爱亦能令濒死之人放下执念,坦然接受这一世的终结。但爱,也会令人变得怯懦、卑微、小心翼翼。
爱不是病,不是罪,爱是上苍对世人的恩赐,唯有七情六欲健全,方是个真正的人。”
“仙人,都是无情无欲的么?”
“仙人也有情欲,只是仙人的情欲,都是好的一面。仙人的情,是眷顾苍生的情。仙人的爱,是对世人的大爱。”
“阿沉的爱,也是对世人的大爱……那阿沉,有小爱么?”
“小爱……有。
我幼时,有位待我如亲妹的哥哥。
我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师尊收养。
但,师尊很忙,常年都要周旋于各方敌势之间。
偏偏,师尊收养我的那些年,是他最忙的一段时间。
他来不及带我回师门,便将我暂时安置在一处仙山上。
可那片山脉里,有很多脏东西,很多凶兽。
彼时我还是个幼童,面对那些比我强大的凶兽,我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与其一决上下。
为了活下来,我学会生撕豹皮,活抽虎骨。
我还会把他们的牙齿拔下来,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必要时候,用他们的牙齿做武器,对付他们的同类。
我怕自己个头太小太弱会沦为凶兽们的目标猎物,为了威慑那些猛兽,便照着山中豹兽的面容,拿黄泥往脸上抹,扮成母豹兽的样子在山中生活。
我还研究出了一种毒,只要在他们攻击我时,往他们脸上一扬,他们就会生病,就会高热不退活活被熬死,山中任何草药,都对那病无用。
只有我自己晓得如何解毒。
久而久之,山中的凶兽们都怕我,都不再敢靠近我。
可尽管如此,我后来还是遭到了几只兽王的报复。
他们生生撕掉我的胳膊,用牙齿咬烂我身上的皮,还想咬断我的脖子。
那次,我虽九死一生勉强从凶兽的嘴下逃出去,但我伤得太重,最终还是只能倒在一片水域边安静等死。
就在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时,有个高大俊朗,一身清香的男人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我身边,给我治伤,帮我接断臂。
他告诉我,他是我师兄,比我早几年拜在师尊门下。
他刚从师尊的传信中得知我的存在,就立马来仙山找了我。
有他在身边,我才慢慢明白,什么叫亲人,慢慢体会到有家人心疼保护的欢喜。
他陪我在山中养伤那段时间,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一段回忆。
他会在天冷时给我加衣,会在我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跑去找野兽打架时,无奈地守在我身后,暗中出手,帮我收拾那些欺负我的脏东西。
他会用火,把水烤得暖暖的,给我洗脸。
会记得我的喜好,每天清晨都进山采很多我喜欢吃的野果喂我。
他帮我擦去脸上的黄泥,为我清洗干净头发上的污渍。
他给我挽发,送我漂亮的衣物,他把我打扮得很漂亮,把我养得和他一样,香香的……
他是我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二个人,也是陪我最久的人。
很多很多年前,他被坏人打伤了,命悬一线,躺在床上每天都在吐血。
我好害怕,我不停给他喂我炼制的仙丹,我好怕失去他。
那会子,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还能救回他,连我自己都没有信心,我怕我的药,留不住他……
我尝试很多次都失败后,只能无助地趴在他床头,握着他的手哭。
彼时,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却还是在难得的清醒时刻,伸手给我擦眼泪,温柔揉我脑袋。
他都没有力气了,还是笑着和我说,西儿,没事的,是师兄大限已至,命中有此浩劫,不要再试了,师兄此生有你这个妹妹,甚感欢喜。不是你救不了,是上苍,不许你救。
师兄走后,你不许再和那些东西打架了,也不许,把自己抹得像只小豹子,我家西儿,分明也是个比花儿还美丽的姑娘。”
“他,已经仙逝了?”
“没有,后来,我炼出了能救他性命的药。
他能活下来,我很开心。
但是,他躺在床上呕血的一幕幕,还是让我至今忆起,都心生恐慌。
这些年,我总是闹他,他不要我做什么,我偏做什么。
他不许我和野兽打架,我就见野兽便扑上去。
他不许我和同僚起争执,我就偏要每个同僚都得罪一通。
我动不动就祸害他的地盘,不是将他的宝物抢了,就是把他的宝剑折了。
哪怕我们都长大了,分家了,他家离我家,很远很远,我夜里一觉醒来感到无聊,还会立即动身跑去他家,把他从睡梦中晃起来听我说话。
他只以为,我是叛逆期到了,所以便硬着头皮纵容我。
可只有我自己清楚,唯有这般,看着师兄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师兄那嫌弃又拿我无计可施的眼神,我才能感到心安、踏实。
感到,他在我身畔,没有离我远去。”
“阿沉……喜欢他?”
“这世间的情欲,有友情,有亲情,还有爱情。在意依赖一个人,并非便是男女之爱。我对他,是兄妹之爱,是亲情。”
“阿沉幼时,很孤独,所以才格外珍惜这位兄长……阿沉,若本王,也想成为阿沉的小爱之一呢……”
“大王是君,我,是臣。臣辅佐君主,亦算小爱。”
“可本王不要成为阿沉对君主的小爱,本王想……”
“大王,腊月初八,是吉日。臣为您与王后算过,大王于腊月初八日迎娶王后,利国祚。”
“阿沉……你可知,祭司台历任祭司长,都是由王后担任……你是本王、十年前便选定的祭司长啊……”
桃花纷飞,斗转星移。
仙雾漫漫深处,苍老的帝王面朝青山,伸手,指尖颤抖地哽咽哭出声:“为什么,不等我!”
“三年之约,我只迟了一个月……”
“阿沉!西王母——你不能,说话不作数!”
“凭什么、我们在凡间明明相处得很好,你是爱我的!是爱我的——”
“阿沉,你怎能如此狠心!”
“我不服!我不认!西儿,你只能是我的!”
“西王母,我们还会再见的……”
“再见之日,就是我娶你之时,桃花为媒,秋风作信,我等你,我等你来地宫,陪我——”
“哈哈哈——”
男人悲极至疯的狂妄笑声在我的头颅中肆意回荡,刺得我双耳阵痛。
下一瞬,我就被关进了一座漆黑阴冷、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尸腐味的地下宫殿——
阴气钻进骨缝,我仓皇昂头,抬眼就看见正前方耸立着一尊身穿帝王龙袍,头戴冕冠,面容苍老胡子足有六寸长、手握帝王长剑的高大石像……
而那陌生男人的猖獗笑声,就是从石像里传出来的!
我惊恐万分地来不及逃跑,便见那高大的帝王石像直直朝我砸下来——
“宋鸾镜,来啊,来陪我,做我的王后!”
“宋鸾镜,这是你上辈子欠我的——”
“宋鸾镜,做我的王后,履行你前世的诺言!”
“西王母,我就算是死,也要带上你——”
“啊——”我紧闭上双眼害怕抱头。
“阿漓救我。”
“阿漓!”
“我怕……”
“你不是说过,只要我喊你的名字,你就会立马出现在我身边吗?”
“为什么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你是不是不爱我——”
我恐惧抱头含泪嘶吼——
可这一回,我的嘶喊声还未落,一抹墨青色身影就从天而降落在我身畔。
下一秒,一把将我拽进怀中温柔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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