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愚者的国王,在愚者之中长大。

「你能理解的。」少年的眼瞳中缠绕着浅色的迷雾与烟尘:「你和我一样,也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吧?」

他说他只是个孩子时,只是因为戳破了他人的谎言,就遭遇了残忍至极的嘲弄。

所有人围绕着他取笑他,大叫着:「你的学问太多,反倒令你变得癫狂了!」

他自是不懂的,他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一句话被判定为愚蠢,也完全不理解他们在想的那些事。

潜规则非得遵循不可?

人际关系一定那么重要?

为何要对折磨自己的人鞠躬道谢?

人这辈子真的有非做不可的主线任务吗?

错误为什么不能指正?

面子能胜过真理?

舆论的风向为什么比真相还要重要?

犯了错的人因为有一段痛苦的过往就能赦免?

保持清醒难道是一种愚蠢的罪恶?

歧视不是在抵制歧视的那一刻走向巅峰的吗?

一次一次问着——

你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针对我?

说到底,这世界的一切无形束缚,和我的人生都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要拿你在乎的东西要求我?

我活该被你们驯养、束缚、利用?

可他还对世界抱有期待。

他该死的对世界仍然抱有期待。

不会那么糟糕的,我的家庭、我的朋友、我的师长、我的世界,怎么会是那么糟糕的样子?

他想着:一定是我的问题。

我大概患有什么精神疾病,我这个愚蠢又笨拙的家伙,没能被你们规训的我,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这么想着,他吃下了大量伤害自己的药物,以摧毁自己为代价欺骗自己的灵魂。

他这么想着,来到了这,来到了疯人院中。

……

我和他对视,久久的对视。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少年问。

既然他问,我就将一切告诉了他。

少年对着我笑,笑容比阳光还要绚烂。

他说:「看,你这不是完全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是这样的吗?

不是我愚蠢,而是世界令我处于愚蠢之中?

那么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呢?能够找到一切答案的人,你为什么还在这呢?

……

智者没有说话,意味深长的笑着。

可笑着笑着,惆怅就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流下脸颊,啪嗒啪嗒落下。

「你就当我喜欢这里吧。」他说。

……

真的吗?

——《世纪疯人院》其一·节选

“再看下去,你会死。”

这么说了之后,理所当然面对了一片困惑渺白的寂静。

翻窗进来的杀手没有关窗,水岛秋听到外面传来有些喧闹的声音,楼下的门被打开,森鸥外安抚病人的声音和病人的哀嚎声一同响起。

乌鸦腾然飞起,向着辽远的某处挥动翅膀,羽毛从窗口飘到屋子里,划过角落里因阳光照射而蒸腾出一层细密水雾的注射液瓶子,它安然落在地上,而动作凝滞的杀手却动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慢条斯理的用细密的梳齿划过长发。

“我很喜欢那家店里的一本书,借来看了很多很多次,可那只有上卷,我问了很多次,终于,有个人给了我那本书的下卷。”

“……”他怎么毫无反应。

“那本书的最后几页被撕去了。”自顾自地,少年手指轻柔地插入发丝,检查还有没有没解开的结:“大家的结局被撕去了,有位杀手放弃杀人的理由被撕去了,我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才放弃杀人……”

“……”……

“……他说,我可以自己写出那个杀手不杀人的理由。只是……写书即写人这句话,你是怎么想的?……嗯?”

织田作之助对上了一双怔愣的眼睛。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耳根隐隐的烧起来。

那是才发生不久的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个对杀手而言过分离经叛道的想法……

可如果不问的话,织田作之助自己都不知道该问谁。

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已经在杀手这一行深耕许久,杀手的交际圈很窄,他的世界只有利用他训导他的老师,老师死后,就只剩下了自己。

他不得不抓住每一个机会。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红发杀手紧张的面无表情:“很奇怪?”

“你读了我的文章。”水岛秋蹙着眉:“对于这个,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的确有。”织田作之助欲言又止:“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离开那里,我是说……”

发丝已经完全梳理好,缠绕了几根白发的梳子被放回口袋,织田作之助蹲下来仰起头和水岛秋对视。

在水岛秋眼中,少年没有什么表情,阳光洒在他惊人清澈纯粹的眼瞳中,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他自己的影子。

“秋,是什么困住你了?”杀手问。

实话说,水岛秋一时间错觉这个人不是在问自己。

仿佛在向某种无形的更高维的存在对话似的,少年明明看着他,眼瞳深处的某些却逃跑了,连声音也变得飘忽,好像深渊之中传来的幻觉。

“我倒是要问你。”他反问:“织田作之助,是什么困住你了?”

红发杀手沉默下来,一幅想不起来但仍然努力去想的表情,飘忽的眼神落到他的脸上,某种大型犬反复观察着人类的神色来探究答案一般,嘴唇动了又动,连脖颈肌肉也僵硬的如同石头一样,发丝摇晃着摇晃着就垂了下去,喉咙里挤压出一声苦恼的叹息。

“我不知道。”他情绪低落:“我连我被困住了都不知道。”

楼下吵闹不休。

森鸥外嚷嚷着不停:“秋君~很忙欸~来帮帮忙啦~”

水岛秋不应,他就跟病人哭诉,说自己领养的孩子正在叛逆期,一定是因为没有给零花钱导致生气了,引得疼痛大叫得客人都忘了疼,连声附和,和他一起吐槽起了自家的孩子,还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说叛逆期过一段时间就会自愈,实在不行丢到外面一段时间,孩子就会像狗一样学会尊重父母,再也不会不听话。

织田作之助因这话从思绪中抽出,抬头去看水岛秋,发现原本整齐的床单不知何时被揪成了一团,少年眉眼阴沉,竭力忍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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