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元节后,上京的雪便没个停歇的意思。白日里尚能显出几分琼楼玉宇的繁华,入夜后,风卷着雪粒子刮过空寂的坊道,便只剩下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寒。
醉仙楼的喧嚣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在内。
卫绫吃得小腹微鼓,脸颊泛红,终究是年纪小,抵不住困倦,伏在桌边昏昏欲睡。
卫承嗣静静看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烛光在她细密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方才仇千丞的威逼利诱,似乎也被这暖意暂时驱散。他脱下自己的大氅,轻轻盖在女儿身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看好小姐。”他低声吩咐侍立一旁的府卫,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硬,起身离席。
雅间外走廊的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偏门通向醉仙楼的后巷。
卫承嗣推门而出,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打来,他下意识眯起眼。
巷子里堆着酒楼倒出的残羹冷炙,气味混杂,在雪夜里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酸腐。
早已等候在此的小太监立刻迎上,躬身递上一枚蜡封的密信。
卫承嗣借着巷口悬着的一盏气死风灯微弱的光,迅速撕开蜡封。信纸薄脆,字迹潦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盐税旧账,刻不容缓。名单附后,三日内,口需尽封。沈玉堂,格杀勿论。速办,勿令生变。”
白日卫承嗣俯耳听到的密令,便是杀掉沈玉堂。
名单上那些名字,他早已烂熟于心。这些年来,经由他手“封口”的人,还少么?只是沈玉堂……御史台大夫,裴重的臂膀,杀他,无异于明面上向裴重宣战,向皇帝亮刀。
仇千丞这是要把他彻底推到再无退路的火坑边沿。
就在此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从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呜咽。
卫承嗣眉头一皱,府卫立刻警觉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谁在那里?!”
呜咽声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一个裹着破旧棉袄、缩着肩膀的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堆积的杂物后面挪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半个硬邦邦的馍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是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冻得嘴唇发紫,脸上脏污不堪,只剩一双眼睛因惊恐而瞪得溜圆,不住地磕头,“小的……小的只是太饿了,想找点吃的……惊扰了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这就滚!”
卫承嗣的目光在那孩子身上冰冷地扫过,如同打量一件无足轻重的死物。
他并未开口,只是朝府卫微微偏了下头。府卫会意,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揪住那孩子的后领,像拎起一只待宰的鸡雏,粗暴地拖向巷口,要将这碍眼的“垃圾”扔到更远的大街上去。
“慢着。”卫承嗣忽然出声。
府卫的动作顿住。那孩子吓得浑身僵直,连哭嚎都忘了。
卫承嗣踱步上前,靴底踩在混着秽物的雪泥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弯下腰,捏住那孩子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孩子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倒映着卫承嗣那张在昏暗光影下显得格外阴鸷的脸。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卫承嗣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人。
孩子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没……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很好。”卫承嗣松开手,直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小锭碎银子,随意地丢在孩子脚边的污雪里,“拿着,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眼睛。再出现在这条巷子……”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下次,饿死可能就是福气了。”
孩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起那枚沾满泥污的银子,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浓稠的黑暗里。
卫承嗣不再看那逃窜的背影,转身,目光却骤然凝固。
巷子深处,靠近醉仙楼后厨门洞的阴影边缘,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贴着冰冷的墙壁站着,是卫绫!
她不知何时醒了,又或是根本就没睡熟,身上还裹着他那件大氅,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没有睡意,只有一片被寒风吹出的苍白和……一丝茫然不解的惊惧。显然,刚才那一幕,她全看见了。
卫承嗣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瞬间调整了表情,大步走过去,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责备:“绫儿?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多冷!”他伸手想去拉她。
卫绫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她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大氅里显得更加单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孩子消失的方向,又飞快地收回来,落在卫承嗣脸上。
“阿耶……”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刚才……那个小哥哥……”
“一个偷东西的小叫花子罢了,”卫承嗣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带上点哄劝的笑意,“阿耶教训他一下,让他以后不敢再来偷东西。你看,阿耶还给了他银子,够他吃几顿饱饭了。好了,外面冻坏了吧?快跟阿耶回去,阿耶让厨房给你煮甜汤暖暖身子。”
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女儿瘦小的肩膀,将她半裹半抱地带离了这弥漫着肮脏气息的后巷。
卫绫被父亲有力的手臂环着,脸颊贴在他冰凉的锦袍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可方才那孩子惊恐到扭曲的脸,父亲捏着对方下巴时那冰冷陌生的眼神,还有那句轻飘飘的“饿死可能就是福气了”,却像冰冷的毒蛇,顽固地盘踞在她小小的脑海里,驱之不散。
回到温暖明亮的雅间,甜汤的香气氤氲。卫绫小口小口地喝着,却食不知味。
父亲就坐在对面,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纵容宠溺的笑,轻声细语地问她还要不要吃点心。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可卫绫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温和的笑容背后,似乎隔着一层她看不懂、也穿不透的冰冷雾气。她垂下眼睫,盯着碗里晃动的甜汤,心里第一次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的难过。
卫承嗣看着女儿低垂的头,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沉下去,最终化为深潭般的寒冽。
他端起茶杯,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却透过雕花的窗棂,投向外面无边的风雪黑夜。
仇千丞的命令像悬顶的利剑,而女儿眼中那抹惊惧,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虽不致命,却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他烦躁的隐痛。
京郊。
风雪在官道上肆虐,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马车沉重的木轮碾过深厚的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这单薄的木盒子彻底震散。
车厢内,沈玉堂裹紧了身上厚重的狼皮大氅,依旧觉得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他脸色发青,嘴唇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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