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起凉风。

宁远门外接西北路,常年冷瑟,郇寰也不常来此,甫一到来,便见寇一爵戴着枷锁,在一众与之道别的叔伯兄弟中,远远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眼中常年熊熊燃烧的一把火,已经灭得只剩青烟。

郇寰不下马,只在城门下,那阴沉阴冷的黑影里,默默向寇一爵颔首。

他本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送一个彻底落败的人永归他乡。

这似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羞辱。

可寇一爵麻木了,觉不出这马上遥望的颔首一礼中,究竟会有多少复杂纠结的情绪。

能这么不带艳羡也不带妒恨地与之对望,当是他离开化隆这个是非地前,从未设想过的恩赐。

恍如他们曾也当过彼此的知己。

他们还是朋友。

寇一爵这么想,仿佛被全族人一同遗弃的那种绝望感也被这样的欣慰冲淡不少。

郇寰接过冬至递来的伞,在这无云万里的碧天朗日下撑开,伞面透着朦胧的光,在他手背上、袖口上流转了不到半圈,就被一同收了起来。

寇一爵看得见郇寰晴天撑伞。

郇寰听得见他的告别。

不见。

寇一爵彻底收回了目光。

郇寰本该就此离开,却见城内又驰来一辆马车,下来的是赵王妃窦晴柔和元良小郡王。

既如此,他便不能视而不见,只能翻身下马与之见礼。

赵王没来意料之中,让窦晴柔代为送别,便好像没有显得那么刻薄。

郇寰袖手注视着已然颓丧的寇一爵,仍然要穿上从前禽兽的皮囊,捡起垃圾堆里的客套,一瞬间变回从前那个蝇营狗苟的郎官,搜肠刮肚地感念王府的恩情、斩钉截铁地重表自己的忠心。

他觉得烦,觉得恶心,可他无能为力。

可他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却还要被人事的牵绊鞭笞得痛不欲生。

是,脱下官府、褫夺功名,他无欲无求,却还要企求于自己仁义礼智孝能让寇家耆老心怀愧疚,能让自己西北一路的日子更好过点。

郇寰觉得,寇一爵死了。

他不自主叹息,忽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他低头一看,居然是元良小郡王。

他明显是哭过的,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郇侯……”

郇寰弯下腰,打了一个简单的揖,“臣参见郡王殿下。”

一松开郇寰,元良低下头,眼中又涌起了一股泪意。

“怎么了?”郇寰有些手足无措。

元良憋着眼泪,不敢说话。

郇寰往人群中的寇一爵一指:“是舍不得他吗?”

元良擦一把眼泪,摇摇头,“是火火和蓝蓝。”

郇寰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火火和蓝蓝”是长英公主养的一对鹦鹉。

“他们怎么了?”

郇寰顺手抹去元亮脸上还挂着的泪珠。

谁料元良霎时间大哭起来。

“他们死了。”

郇寰双耳一嗡。

就在这时,元良扑进了他的怀里,郇寰低头只看得见他头顶的两个鬏。

“再没人叫我‘哥哥’了——”

郇寰心“咯噔”一沉。

“她们说,是火火和蓝蓝犯了错,让小姑姑生气……所以他们死了——”

他要抚上元良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母妃说,火火和蓝蓝都是小姑姑的宠物,姑姑想让他们活、他们就能活,想让他们死、他们就要死……可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他们难道不是姑姑的朋友吗?姑姑能随便捡回一个乞儿供他吃喝,姑姑这么善良,可为什么要杀我们的朋友?”

元良抬起脸仰望他,“郇侯,这是为什么?”

他的眼里已看不见“天真无邪”。

郇寰顿觉心痛,呼吸都乱了,却听前方的离别声里爆发出一阵哭喊,郇寰早不是心智脆弱的少年人,却也被这样的撕心裂肺贯穿,他不用朝那里张望,便知道那是怎样的一次诀别。

那是寇一爵的哥哥。

那个曾因寇一爵晚归就惊慌失措的老少年。

那个不开智却永远深爱依恋他的亲人。

那个将寇一爵视为自己唯一的人。

他对寇一爵兄弟,一向是羡慕的。

哪怕是个“累赘”。

也是他羡慕不来的安慰。

寇一爵的流放,无异于一场死别。

可元良不懂,他认识寇一爵一家,听得出这哭声之中的痛苦不舍,却不明白这究竟意味了什么。

这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出门前,母妃说,寇表叔犯了错,我们很久都要见不到寇表叔——郇侯,寇表叔什么时候会回来?”

等赵王登基,寇一爵就会回来。

郇寰摸摸他的脑袋,“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元良握住他的手,“为什么寇表叔犯错,很快就能回来,可我的火火和蓝蓝却要死呢?”

郇寰蹲下来,“小殿下知道什么是‘死亡’?”

“一去不复返。”

郇寰再度替他抹泪,“死即是生。”

元良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沾湿,沉重得抬不起来,可他奋力睁大眼睛。

“小殿下觉得火火与蓝蓝这辈子作为一对鹦鹉,过得高兴吗?”

元良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又哭了。

在一个飞鸟都要饿死的时代,做一只檐下鹦鹉,做一只深紧宫墙里的鹦鹉,这该是莫大的“幸福”。可宫墙之外的天地那么广阔,光是书中所说的野外就绚烂自在得难以想象,飞禽走兽各居其所,弱肉强食各得其生。做这样的一只鹦鹉,一辈子学人言、讨人喜,这该是怎样的炼狱折磨。

元良说不出火火和蓝蓝吃过什么苦头,相反,他们甚至比养鸟的奴仆、贫苦的百姓还要“金贵”。

可他摇头。

郇寰捧住他的脸蛋,“所以啊,死后便能新生,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下辈子的火火蓝蓝一定会过得无比自在,小殿下应该高兴啊。”

元良的眼泪顺着郇寰的手掌淌了下去。

“真的吗?”

郇寰笑,“真的。”

“他们还会记得我吗?”

“新生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能够忘记这辈子遭受的痛苦。他们记得小殿下,就摆脱不了当人宠物被人宰割时的痛苦——”

“那就不要记得了。”元良将脑袋埋在郇寰的颈间,“我被扯掉一根头发都那么疼,他们却被姑姑拔掉了所有羽毛,他们不要再当宠物了,不要再被杀害了,他们要高高兴兴的……”

郇寰暴力镇压着几近失态的痛苦。

“或许等他们重新活了,我们还能遇见,我们还能当很好的朋友,都忘记了没关系,我向他们介绍,一起去西宫探望他们的是张翥,是梁国姑姑的儿子,是我的表哥,他也可喜欢你们了……”

郇寰不敢呼吸。

**

柳曦既回府后一觉睡到天亮,等不阿和不易忧心忡忡地在房门口等候他的传唤时,景光正盛,庭上流云、庭中栖鸟、庭下植梧皆被其镌入白帛画中。

今日是他的休沐日,不然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在乔致用家中饮酒夤夜,放任自己打破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规律作息也做起了白日梦。

不阿等柳曦既收拾妥当过后,方才将今日早朝上的种种一并禀报。

“昨日傍晚朱雀卫向圣上呈报了逆王日况,逆王自请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今日就有人为之求情……”

柳曦既应了一声,对这样天大的事反应也淡淡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了一句与此事不相干的:“楼家那个孙子有什么消息了吗?”

这句话很容易被说成一句骂人的话,但柳曦既说出来就全然是从容郑重。楼家也有不少药材行的生意,柳曦既会想起楼复来应当还是因为假药案牵扯到的楼家药铺,不阿收了思绪连忙答道:“并没有,一切如旧,楼复并未随前任宁远杜都督回京。”

柳曦既的反应仍旧淡淡,又听了会儿朝中事后,用过午饭后便又宽衣睡下,等他一觉又醒后,换做不易来禀报朝中变故。

不过是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有人轮番求情和辩驳,人命道义什么都被拿了出来,压得父子亲情大气不敢喘。柳曦既这个时候却有了反应,特地问过是哪些人为逆王求了情、哪些人反驳了这些求情,末了,用了晚饭又把自己关入了书房。

但这样的口水战打了没多久就被迫告终,因为千秋节就要来了,圣上允了魏王的请求,打算在千秋节当日将庶人沈明戏从薜荔宫中释放。

照例,圣上在宫前殿摆宴,群臣唱寿。

因为长安废都的收尾事宜,柳曦既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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