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表演

平乐城被打了三天，日里夜里，都有炮弹轰击墙头，好几处女墙被轰倒。

石之碧派去求援的人被刘今钰放了进来，不用问他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援兵。

果然，郑茂华声称义宁等地的苗瑶也不安分，义宁城险些被破，西边那些土司派来的第一批狼兵实在不能来援。

郑茂华在信中态度极好，请求他定要坚守一两个月，等第二批狼兵过来，定能解平乐之围。

还承诺只要石之碧守住平乐，定会为他求得一个副将的前程。

石之碧根本不信。

他极度怀疑，若是两粤情况不能好转，压根不会有第二批狼兵。

粤西土司桀骜难驯，广西上下官吏都是清楚的。

几十年来，省城、柳州、梧州等地裁减戍守狼兵，既是因为养不起，也是为了防止狼兵探清粤西兵力虚实，生出反心。

外边炮火连天，他那亲信把总又跑来见他。

石之碧气得不行，拍起桌子，“老子让你巡视城墙，莫让那些杀才偷懒，你怎又来了！真当老子不会将你正法了？”

把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将军息怒！”

石之碧眯起眼睛，“有屁快放！”

“请将军恕罪！”把总战战兢兢地说道，“省城那边，好久没发粮饷，都靠着城里大户捐助。可官兵比百姓还多，大户们也供不起了。”

把总没把往下说，石之碧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定是在劝大户“捐钱”时出了“意外”。

但好巧不巧，正是这最后一天发生这事。

联想到那晚与刘今钰的面谈，他不由怀疑这后面是不是有大同社埋伏的奸细在推波助澜。

但不管是不是，士绅大户没钱了也是事实。

把总看着石之碧一副了然的神色，试探性地说道，“将军，容小的多嘴一句，那些士绅大户还是有些家底的。

“我们硬逼着他们捐钱，小的不敢说多了，支撑一个月没有问题。但多支撑一两个月有何用？

“多撑一两个月，粤东能剿灭瑶贼和沙贼么？朝廷的援兵能到么？”

石之碧冷冷说道，“有屁快发！再说这些废话，老子军法处置！”

“是，是！”把总连忙说道，“上次将军见了那妖女，将军虽然没说，小的也知道，妖女要么想招降将军，要么想让将军弃城。

“将军，现下满城军民，根本没几人想死守。妖女那边，人越来越多，大炮也越来越多，斗志愈发旺盛。此消彼长，平乐难保。

“将军，何必……”

“你闭嘴！”

石之碧一声怒斥，把总立即噤声，但后者心中并不害怕。

上次石之碧愿意出城，就说明石之碧也没有坚守平乐的心思。现下只是让他闭嘴，却没有实质性的惩罚，说明自家将军已经做出决定。

石之碧也很清楚自己选定了哪一条路，但在作出决定前，仍旧难以平静，心中一团乱麻。

绅民们都不怕开城投降，大同社破过城，不但不曾滥杀，还严禁不法之事。

昭平、恭城两县在大同社手中，现下正在分田，不少平乐百姓偷偷跑去了两地。

守城士卒，有好些是当过大同社俘虏被放回来的。俘虏待遇不错，某种程度比当官兵还好，是以他们不怕被俘虏，反倒担心战场上丢了命。

军民之心如此，又无支援，这城如何守？

难不成真让他去当大明的大忠臣？

他猛地站起来，把总希冀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心头一颤，声音却无比坚定，“你夜里亲自去见那妖女，千万莫让外人看到了。告诉那妖女，她的条件，老子答应了！”

把总高兴不已，奉承石之碧好几句，才去准备夜里出城事宜。

石之碧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轻松。

他一时胃口大开，叫人准备酒菜，他大快朵颐了一番。

本想着刘今钰得准备一两日，不想把总一回来便说，明日天亮前大同社就会夺城。

“这么着急？”石之碧突然觉得自己亏了，但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也罢，明日便明日，免得夜长梦多！”

把总将他与刘今钰商定的“夺城步骤”详细说明，石之碧却懒得听，“你去安排便是，不要出一点纰漏，不然老子摘了你脑袋！”

把总拍着胸膛打了包票。

城外的头子跟城内的头子达成一致，“平乐失陷”还有什么难度？

做好此事，不仅自己与石之碧更加“亲近”，还能在大同社刘社长那留下个好印象，谁知道以后会不会……

他领命而去，平乐城果然在凌晨时被“内奸”夺了门。

东、北两处城门火光大盛，大同社士卒一涌而进，高喊着“投降免死”，不时又掺杂几个府官、县官的名字，说城中军民要学习这些官吏弃暗投明。

这些人自然不知道自己何时“弃暗投明”了。

有些人被大同社抓住，倒是还有机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献城的“功臣”。

有些人干脆被石之碧抹了脖子，这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死后已不算“大明鬼”了。

混战中石之碧领着家丁浴血奋战，冲出包围，夺了大同社不少船只，成功逃脱。

当然，也留下了众多民欵、狼兵，这些兵并不怎么听话，顺理成章成了“突围”这一戏码的代价。

为了让这场戏再真实点，刘今钰派出两千人追击石之碧。

刘今钰毫不留情，又导致石部损失数百人，气得石之碧牙痒痒，怀疑刘今钰是故意借此机会削弱他的实力。

直到抵近阳朔，周烈率部救援，刘今钰才退回平乐。

不过如此一来，加上石之碧带上了几个听见大同社宣扬叛徒名字的官吏，阳朔城中无人怀疑平乐是被石之碧拱手让出的。

石之碧因失察丢了平乐，放在以前，或许乌纱帽不保。

但如今粤西局势如此艰难，连大败一场丧失机动兵力的王扬德都还在戴罪立功，更何况他。

郑茂华严词训斥几句，便又安抚他，让他和周烈好好听桂平分守道的话，齐心守住阳朔。

只要阳朔不失，等粤西危局化解了，照样会给他和周烈请功。

石之碧放下信，看着在阳朔过了几天快活日子的把总面色红润，丝毫不受弃城影响，忽地明白了什么。

他哈哈大笑，将郑茂华的信扔在地上。

把总大为惊诧，怀疑自家参将是不是因为跟大同社合作，受了刺激，忧心忡忡正要发问，却听石之碧说道：“挟兵自重！这就是挟兵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