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玲到家的点,已经是一客厅的人。
她跨过门槛的瞬间打招呼说:“阿嫂,大嫂,二嫂,三嫂。”
几位堂嫂都戴着干活的袖套,前前后后地开口。
“阿玲回来啦?”
“阿玲去哪玩啦?”
“阿玲吃饭没有啊?”
说的话太多,吴淑玲一下子没听清问的都是什么,眨巴眨巴眼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
都是一家人,答不答的有什么要紧。
大堂嫂招招手:“快来快来,就等你指挥了。”
吴淑玲洗洗手过去看:“今年泡这么多糯米啊。”
大堂嫂道:“家里人也多。”
四代同堂的大家庭,最不缺的就是人。
吴淑玲甩甩手上的水:“那这得用大灶炒才行。”
大堂嫂:“你妈跟你大伯母在里面点火呢,就等你了。”
家里有一间旧厨房,里头还有两口柴火灶,现在只有逢年过节人多的时候才用。
吴淑玲一进去,先跟大伯母陈秀打招呼。
陈秀一张脸被熏得红红的,脖子往后仰说:“阿玲回来啦。”
吴淑玲嗯一声,把两口大锅都架上。
她左边的用来炖肉,右边的用来炒糯米,隔一会停下来甩甩手。
李彩霞见状:“我来我来,你就这么点力气。”
又顺势捏捏女儿的手腕:“细巴巴的,不知道饭都吃哪里去了。”
吴淑玲正好腾出手来倒酱油,说:“当然是吃进肚子里了。”
李彩霞没好气:“你就整天跟我应嘴吧。”
陈秀帮着说:“还能在家应你几年,小孩嘛。”
妯娌俩年轻的时候或许有过不对付,但那都是同住一屋檐下的磕磕碰碰。
现在这把年纪了,关系倒是好许多。
李彩霞顺着大嫂的话:“十八啦,还小啊?”
吴淑玲嘟囔着:“就是挺小的。”
虽然同龄人们这时候已经多多少少在寻觅着归宿,手脚快的甚至开始生儿育女,但她总觉得自己心态上就是小朋友,方方面面都还不适合结婚要孩子。
李彩霞还是那句话:“就是趁你年纪小才有得挑,再过几年还剩什么好男生了?”
吴淑玲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转移话题:“要糊啦要糊啦。”
一说相亲,她就是这个态度。
不过上头还有个没结婚的二儿子,李彩霞对女儿还是不怎么着急的,问:“那盛出来?”
火候这种事,其实是根据每个人的经验和直觉判断的。
吴淑玲凑近一点看米的颜色,说:“我再加点酱油,你多翻两下。”
李彩霞听她的,哼哧哼哧地挥舞着锅铲,不一会就流汗了。
吴淑玲也热,往后退两步,半个人站到门外,呼吸一点外头的新鲜空气。
陈秀也是看着这个侄女长大的,想起来:“以前一烧火,你跟阿红就蹲旁边等吃番薯。”
老吴家这一辈就两个小姑娘,吴淑玲跟已经结婚的堂姐吴淑红向来要好。
她道:“阿姐等下来拿粽子吗?”
陈秀:“不敢叫她来哦,都八个月了。”
吴淑玲有时候老忘记堂姐已经怀孕的事情,反应过来:“那我给她拿过去。”
陈秀一下子没答话,倒是李彩霞说:“你不行去,今天要挂灯的。”
挂灯是本地的习俗,因为灯在方言里和“丁”是一个发音,一般娘家人都会在女儿生产前送上两盏灯挂着,意思是“添丁”。
既然是丁,自然也得是男的送过去。
这要是只有亲妈在,吴淑玲就要抱怨两句“就你们最会搞这些重男轻女”的事。
但她没理由当着大伯母的面讲,哦一声说:“米好了。”
李彩霞盛出锅放在大盆里,跟妯娌左右抬着到客厅。
客厅是包粽子小队,按本地的饮食习惯,放的是炖过的三层肉和洗干净的香菇,再加入足足的糯米,包得严严实实的后用绳子捆起来。
吴淑玲不干这活。
她接下来做的是把打好的米浆、白糖、面粉和酵母搅和均匀,不一会又甩着手喊妈。
李彩霞无奈道:“你说你能干点什么?”
吴淑玲让出位置:“我做的可是最重要的事情。”
就她这手调的味道比例,从来都是正正好的。
还真别说,李彩霞反驳不了。
她道:“冰箱里有西瓜,你去切一下。”
吴淑玲应一声,切完端出来笑眯眯道:“大家吃,我也吃。”
说完自己先拿一块。
还是那句话,做姑娘的还没出门子有特权,就是先吃又有什么打紧的。
连李彩霞都不讲她没规矩,只说:“快滴地上了。”
吴淑玲挪了个空盆过来接着吃,一边听她们说谁家和谁家的八卦。
她最乐意听这些,时不时露出一点惊叹的表情。就是说到些不适合她听的部分,大人们总是一语带过。
吴淑玲心想:不就是谁跟谁睡了嘛,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还知道男人女人是怎么生小孩的呢。
这事,是她从一本叫《寻秦记》的书里知道的。
约莫是她妈从哥哥弟弟的房间里打扫出来,看封面和标题正儿八经的也不以为意,只当是什么金庸武侠故事之类的,随手就给放在客厅里,结果里面的内容非常惊人。
吴淑玲是偷偷躲在被窝里看完的。
其实除开那些男男女女的部分,情节本身也挺特别的,可惜她看的只是其中一册,至今不知道上哪去看完全部。
她想到这,脑海里跑出些奇怪的画面。
这大白天的,她赶紧甩甩脑袋去洗手,坐下来干活转移注意力。
这一忙,就是到晚上。
晚饭大家吃的都是粽子。
一年也就做这么两回,吃起来格外香,连吴淑玲都吃了仨。
撑得她都有点不消化,在院子里溜达着喂蚊子。
吴培新从朋友家喝完酒回来,跨进院子看到妹妹就问:“阿玲,明天去不去看马戏?”
这两年时不时就有马戏团来搭棚子演出,吴淑玲去看过两次,这会摇着头:“算了,臭得很。”
天气热,表演的动物又不少,进去棚子里什么味道都有。
吴培新:“那我带你阿嫂跟玉华去了。”
吴淑玲笑:“早说你们一家三口,那我更不去了。”
这话说的,吴培新:“以前不带你你都非要跟。”
谁非要跟了,吴淑玲:“是你不好意思跟阿嫂单独出去玩,非要我当挡箭牌的。“
吴培新跟老婆是自由恋爱,以前约会没少拎着妹妹夹在中间——不然孤男寡女的,传出去总是不好。
他道:“你当得也挺开心的。”
有冰棍有糖果,换谁谁不高兴啊。
吴淑玲:“你过河拆桥,对恩人是这种态度吗?”
恩人?吴培新哈哈两声:“少给自己戴高帽。”
又见边上难得没人:“我一直没问你,饼卖得还好吗?”
啊?吴淑玲道:“每天都卖完啦。”
她回来不是说过了吗。
吴培新:“不是问你卖没卖完,我是说,比如有没有人找茬之类的?”
吴淑玲摇摇头:“这个没有。”
那就好,吴培新不是那种絮絮叨叨的哥哥,嘱咐:“有事要说啊。”
吴淑玲说着知道了,又道:“你再不上去,要过点了。”
老婆定的,喝酒再晚也不能超过十点。
但吴培新在妹妹面前犟嘴:“我还能怕你阿嫂?”
吴淑玲给哥哥留点面子,敷衍道:“嗯嗯嗯,你很勇敢。”
这孩子,吴培新拍一下她的脑门:“你跟谁一派的。”
吴淑玲嘀咕着:“只会跟我横。”
吴培新没听清,看一眼手表时间没再说什么,慢悠悠地上楼了。
吴淑玲仰头看月亮,看了一会心想:我还是回屋睡觉吧。
她有一阵没这么早睡,第二天当然是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厨房里客厅里一派的热火朝天,午饭大大小小的挤满三桌子人。
这份喧嚣很快在饭后退去,安静得把节日的氛围也带走。
吴淑玲总算系上围裙,做明天要卖的饼。
她重复着前几天的步骤,再次到半夜才睡下,第二天还得早起出摊。
摊子刚摆上,开门红就来了。
也许是隔一天没见,吴淑玲亲切许多,冲他笑笑,找零的时候多加一句:“你吃饭没有?”
就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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