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亭抱着许暮从药浴桶里出来时,自己都快被蒸熟了。

他顾不上擦干自己,先用大布巾把怀里的许暮裹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快速擦干他身上的水珠,给他穿上里衣抱回床上。

许暮的身体终于不再像刚从水牢里捞出来时那样冰冷刺骨,身体开始散发微弱的暖意,呼吸也不再是那种气若游丝的虚弱。

顾溪亭悬了一路的心,这才稍微落回肚子里一点。

他拿起床头的药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凑到许暮唇边,昏迷中的人吞咽困难,顾溪亭也不急,耐心地一点点给他喂完药。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顾溪亭重新换了身干爽的里衣,吹熄了灯,上床躺到许暮身边。

他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静静地看着许暮沉睡的侧脸。

他把许暮冰凉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焐着,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严严实实地裹住两人,用自己的身体温热许暮。

这一晚上,顾溪亭睡得并不沉。

他时刻留意着怀里人的动静,感受着他的体温变化,直到后半夜,许暮的身体终于越来越温热,顾溪亭才浅浅地睡去。

如今,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晨雾还笼罩着顾府,顾溪亭就又掐着点儿醒了。

怀里的许暮依旧沉睡着,顾溪亭有些眷恋,他伸出手将许暮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内心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顾溪亭心里默念,不能再躺了,今天的事儿堆成山了,他要是再不起,那老头子肯定会全揽过去,顾溪亭可不想这么虐待老人。

他披上外袍,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点露水的清新。

院子里候着的侍从正靠着廊柱打盹,听见动静猛地惊醒,一看是顾溪亭,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大人起得这么早!

“大人……”侍从赶紧站直。

顾溪亭没在意他的惊讶,低声吩咐:“看着点屋里,许公子要是醒了,或者有什么动静,立刻去书房找我。”

他刚迈出一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府里兄弟们身上都带着伤,跟厨房说一声,这几天的饮食清淡些,忌辛辣发物。”

侍从连连点头应下,心里头暖烘烘的。

等顾溪亭走远了,他才跟旁边刚凑过来的同伴嘀咕:“发现没有,自从许公子来咱府上,大人再也不那么冷冰冰的了……还越来越会关心人了!”

顾溪亭穿过回廊,路过安置萧屹川的那个小院时,竟然听见里面传来呼呼的破风声。

他脚步一顿,探头往里瞧,看见萧屹川在院子里舞他那把大刀。

萧屹川招式大开大合,虎虎生风,一点不像个老头儿。

顾溪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还有点酸涩的眼睛,心里直摇头:这老头儿,精力也太旺盛了。

他索性不走了,抱着胳膊靠在月洞门边上看。

昨天光顾着担心许暮,都没好好看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外公,以前在朝堂上远远见过几回,听说他终身未娶常年戍边,只知道是个刚正不阿的老将军,跟自己没啥交集,也就没太在意。

谁能想到,这人竟是自己的亲外公?

这会儿仔细看去,老头子虽然头发胡子都见白了,可精气神儿比不少年轻人都硬朗,身上还透着股沙场磨砺出的杀伐果断。

顾溪亭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能想象出他年轻时必定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也难怪外婆当年会选他。

顾溪亭心里嘀咕着,下意识挠了挠头。

萧屹川其实早就瞥见他了,一个漂亮的收刀式,刀尖稳稳点地,气息都没怎么乱,他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冲顾溪亭招招手:“小子,站那儿看啥?过两招?”

顾溪亭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左臂缠着绷带的地方,一脸的拒绝。

萧屹川哈哈一笑也不勉强,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顾溪亭也从门口走过去,拎起石桌上的凉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萧屹川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咂咂嘴:“咦?这茶味儿不错啊!”

顾溪亭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这就是赤霞。”

“赤霞?”萧屹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是那个茶仙许暮制的茶?”

顾溪亭点了点头,自己都没发觉他脸上的骄傲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萧屹川又品了一口,啧啧赞叹:“怪不得晏家那帮孙子急得跳脚呢。”

提到晏家,顾溪亭眼中尽是寒光:“他们跳脚,可不是因为这赤霞好喝,他们靠着蒸青茶,在茶市上作威作福多年了,视朝廷定的茶税如无物,做假账瞒报产量虚报损耗,户部派人下去查,要么被收买,要么被杀害,皇上对此早就心知肚明,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薛家根深蒂固,庞家把持漕运,且大雍茶脉又不能绝。”

萧屹川久在塞外不涉朝堂,顾溪亭说这些属实令他惊讶:“胆子这么大?”

“呵……”顾溪亭冷笑一声接着道,“何止,大雍的茶路几乎被他们三家联手垄断了,还强占茶园,操控茶魁大赛,晏家就是靠着这些,硬生生挤进世家前列了。”

所以,以晏家为代表的几大世家,怎么可能容得下许暮。

提到薛家和庞家,顾溪亭眼神沉了沉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

“哦?说来听听。”萧屹川放下茶杯,来了兴趣。

“为什么这么多年,皇上明明知道薛家尾大不掉,晏家贪墨茶税如此猖獗,却一直动不了他们,真的仅仅是因为根基太深,盘根错节吗?”

“难道不是?”

顾溪亭摇摇头:“是也不全是,我始终认为皇上动不了,是因为还用得上,你看新茶上市茶脉兴盛,他立马对晏家下手了。”

萧屹川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道:“我没太懂。”

顾溪亭叹气:“此事牵连甚广,待我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再同你讲,省的您说我骇人听闻。”

萧屹川瞪了他一眼:“臭小子!跟你外公我还卖关子!”

顾溪亭听到外公两字,有些不自在地笑着问他:“之前那封密信,是您派人送来的吧?”

萧屹川点点头。

顾溪亭眼神冷了下来,沉声道:“您那封所讲必定为真,那同时把我往相反方向指引的另一封,送信之人可谓心思歹毒,我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联系。”

萧屹川沉默片刻,看着顾溪亭年轻却沉稳坚毅的侧脸,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你这性子,跟你外婆真像啊,心思重得很。”

提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婆,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物是人非,岁月留下的痕迹,总是带着点唏嘘。

沉默之时,府里的下人端着食盒过来了。

顾溪亭陪着萧屹川简单吃了两口,爷孙俩对坐着,晨光熹微洒在院子里,气氛难得的温馨平和。

吃完饭,顾溪亭起身告辞。

他走到院门口,脚步顿了顿,背对着萧屹川,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外公……我先去忙了。”

萧屹川拿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他的女儿顾清漪至死未叫过他一声父亲,如今他却等来了顾溪亭的一声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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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焙司的人醒后听说自家大人天不亮就起了,一个个都麻溜地爬了起来,赶紧往书房赶。

并肩多年,大家最知道自家这位大人是何等的敬业,众人进来的时候都像做错事了一样低着头。

可在看到彼此的模样后,又都没憋住笑。

只见惊鸿司的掠雪吊着一条胳膊,霜刃司的冰锷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顾意胳膊上也裹了好几圈。

顾溪亭坐在书案后,看着他们努力憋笑又破功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行了,都别绷着了,人还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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