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降临的天气,大雨如注。

玻璃窗被雨水反复冲刷,只框住灰暗无光的天空。

温漾如行尸走肉般,裤腿满是泥点,整个人狼狈不堪。

今早接到电话,她就立即买了从星罗到宁泊最近的一程高铁。

太过着急,以至于除了身份证和手机,其他什么都没带。

这几年各种兼职和奖金积攒下的钱付了医药费,存款缩水到连返程的车票都买不起。

雨一直在下,冰冷的感觉随之在四肢百骸不断蔓延。

思绪顺着不间断的雨声飘回先前——

温漾声音发颤:“我妈怎么突然会脑溢血?”

医生叹气,“据送她来的人说,是在菜市场卖菜时突然晕倒的。”

顿了下,他表情凝重,“不过患者身上有很多旧伤,我们怀疑是长期遭受家庭暴力,这次的外力重击是导致脑出血的直接原因。”

话音猝不及防砸落下来,在耳边震起一阵嗡鸣声。

温漾眸光凝滞,讷讷:“家暴?”

医生:“我们也只是怀疑,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患者的病情。后续的治疗费用不低,你要有心理准备。”

温漾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

她早该想到的。

从去年开始,吴守贞从来不愿意和她打视频;新年在家的时候,她也没见吴守贞挽起过衣袖。

以及,电话里偶尔克制不住地哭泣……

重新复盘,所有的所有早就有迹可循。

愤怒和悔恨交织,如溺水,窒息感挟持了呼吸。

温漾恨陶鸣的残忍,恨陶年的漠视,更恨自己的迟钝和无能。

如果她坚持带母亲离开,如果她更有能力,母亲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

蓦地。

有电话进来。

麻木的感官恢复了一点知觉,温漾动作慢半拍地滑动接听。

听筒里是林见鹿关切的声音:“嗡嗡,你去哪里了呀,我睡醒就没看到你。”

温漾咽了咽干涩肿胀的喉咙,挤出干哑的字音:“我……在宁泊。”

林见鹿愣了下,“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突然回宁泊了?”

温漾嗓音很哑:“我妈脑出血住院了。”

闻言,林见鹿紧张起来,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那阿姨严重吗?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你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订票过去。”

明明已经有在尽力克制,但听到朋友这样的关怀,温漾的眸底还是不受控地浮上一层水雾。

人在脆弱的时候,只要有那么一丝来自他人的善意,强撑的坚强都会在一刹那土崩瓦解。

一向懂事的温漾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都怪我…怪我没能早点带她离开…怪我没用……”

林见鹿很心疼:“你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年你已经够懂事了。”

温漾泪流满面,喉咙里呜咽声不断往上漫:“漉漉……我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林见鹿的声音隔着听筒也带着哽咽:“别怕,嗡嗡,我马上回宁泊。我先转你一些钱应急,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

结束了这通电话,温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独自处理接下来的事宜。

好在母亲的情况在几天后稳定了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

吴守贞苏醒来,看见只有温漾守在床前,心口涌上浓重的悲戚与愧疚。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却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落下来。

温漾报了警,让陶鸣被拘留了几天。

家中亲戚得知这件事,都劝说不要把事情闹大,陶年也假惺惺地来过两次,全被温漾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因此这些天,只有林见鹿在身边帮忙。

温漾看朋友眼下的黑眼圈,非常过意不去:“漉漉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没事,我不……”林见鹿说着就打了个哈欠,她温吞地笑了笑,“好吧,有一点困。”

温漾:“你去休息吧,没事的。”

吴守贞也说:“是啊,阿姨没什么大碍了,休息去吧。”

林见鹿抿唇,“好吧,那有事就叫醒我。”

大概是太累了,林见鹿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温漾弯腰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到了吴守贞病床边。

吴守贞垂着眼,“小鹿真是个好孩子,都是我拖累你们。”

她又没忍住流下泪来,“漾漾……妈对不起你……”

温漾深吸了口气,说:“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我爸爸,和你自己。”

“你明明知道陶鸣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选择忍气吞声这么久,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吴守贞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哭声:“妈没办法……真的没办法离开他,我们还能去哪……”

“去哪都好,我可以工作养你。”

温漾握住母亲的手,一字一句,“爸爸如果还在,他绝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委屈自己。他爱你,他肯定希望你能幸福。我们就算不依靠其他人,也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这些话唤起了一些很久远的记忆。

温建华和吴守贞青梅竹马,两人互生情愫。

在他们那个年代,温建华是唯一一个走出村的大学生,学成归来后,遵守年少的约定和吴守贞组建了家庭。

温建华在县里的小学教书,吴守贞在纺织厂做工。

日子虽然清贫,但温建华会把学校发的糖块小心揣回来,剥开糖纸,一半喂给妻子,一半喂给女儿。

那种甜味在温建华去世之后,吴守贞就再没品尝过。

他给予她的,是陶鸣从未给予过的被珍视的感觉。

吴守贞失神地望着温漾,喃喃出声:“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你只是太害怕了。”温漾擦去她的眼泪。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何时窗外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

衔接成一柱的水滴从屋檐坠下,打落在窗沿发出噼啪声。

和温漾的话语一样,轻柔,但难以忽略。

“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我不需要谁来保护我。只要你想和陶鸣离婚,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我来解决。”

眼前那张和亡夫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庞,在此刻和他的高度重合在一起。

“啪嗒。”

最后一滴水砸落,水花四溅。

吴守贞像是卸下了某种束缚,长久以来被恐惧压垮的脊背,终于挺直了。

“好,妈听你的。离。”

陶鸣不同意离婚,他就像阴湿的苔藓,难缠且顽固。

但因家暴能一次就判离没那么容易,尤其在宁泊这样人情社会盘根错节的小城。

于是,温漾咨询了老师,对方推荐了一位在校任职的老师给她。

梁老师是星罗市顶尖律所的合伙人,了解情况后,拟定了一套很专业的方案,但和她打了预防针说要做好多次打官司准备。

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吴守贞后续的康复治疗还需要一大笔,她们等不了太久。

温漾迟疑地点开谢仰淮的聊天框。

以谢仰淮的家世背景,解决这件事大概率易如反掌。

可她才下定决心要抽离,又回头向他伸手。

这种反复与不堪,拖着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纠结良久,倒是谢仰淮先打了电话过来。

屏幕贴在耳边,清晰得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宝宝,你那边怎么这么吵?不在寝室吗?”

温漾酝酿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谢仰淮,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件事吗?”

谢仰淮对她一向很耐心:“你说。”

温漾挑挑拣拣告诉了谢仰淮:“我咨询过律师了,如果对方表现出悔改,法院一般不会直接判离。但是打官司要花很多钱,我……”

她说不下去了。

她为自己手心向上的索取感到羞耻,也为将他和自己这摊泥沼般的家事牵扯到一起而感到羞愧。

几息后,谢仰淮问:“你现在在宁泊?”

“嗯,在市医院。”

“好,我会处理。”

没有追问,没有质疑,没有犹豫。

他接过了她的肩上的重担。

很少品尝到甜味的小孩,很少能被这样坚定地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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