庑殿顶上映霄霄青天,五凤楼连接环环高墙;山水拟南北形胜、草木移九州奇葩。孔雀拖着金翠的尾羽,信步穿梭;白鹿餍足懒散,悠悠闲闲地在阆苑中憩息。各处桥栏、山亭之间,又有许多霓裳瑶佩的女子,或站或坐,或抚琴、或诗书,也有群群起舞者,并不在意来客与否。

饶是文照鸾见惯豪奢之景,也不由得心中惊叹。长公主府中景致,岂止是富贵,其中逾制之处更是比比皆是,仅随处可见的园林小池,便不亚于天子行宫。看来所传不假,淮安长公主的确深受帝眷,甚至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内苑之中,没有一个男子,甚至内侍也罕见,大多是年轻娇美的女郎。她们自自在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谈笑自若,见了文照鸾,也不过款款施一个礼,便嬉笑着走开了,可见平日里府中管束颇为宽松。

淮安长公主正在一处湖畔的小山亭中等候她。

说是亭,实则与台榭也相差无几,当中十分阔大。文照鸾带着柳妙云走入亭中,侍女们便随后收卷起她们走过的茵毯。随后,亭外流水注下,倾泻如帘,隔绝了内外的目光,水汽随着四角冰块的寒凉,逐渐弥漫在整座亭中。

柳妙云被倾注的水声吓了一跳,回头望见水帘,惊讶出声,而后才察觉失礼,脸直红到了耳根,连忙回过头,不再多瞧一眼。

亭中的寒气使二人都打了个哆嗦。

侍女见状,将早已备好的丝绢氅衣奉来,一一为她们披上。

清脆微响的水晶帘后,长公主正含笑望着她们。

文照鸾眼观鼻、鼻观心,步入水晶帘,与长公主施礼。柳妙云则偷偷向前瞄了一眼,也忙跟着施礼。

淮安长公主穿着一身燕居的绣襦夹裙,未戴绦帔,髻上金翠也是简单的,不过一副金雀玳瑁钗而已,看起来素净而温雅;但常年浸淫权势之中,威仪已无需靠盛妆华服堆砌,闲闲一倚,眉目中自然流露出唯我独尊的跋扈。而她此刻微微浅笑,却又使人如沐春风,受宠若惊起来。

“今日邀你前来,没有要紧的事,闲叙而已,不必拘谨。”她免了二人的礼,又格外瞧了一眼柳妙云。

文照鸾仪态举止恰到好处,与长公主闲谈了几句,提到出嫁裴家的前前后后。长公主不嫌聒絮,竟又详详细细问了裴家对此事的态度,诸如崔氏夫人怎样同意这一桩全不般配的婚事等。文照鸾只说到赐婚的旨意宣下、母亲气得晕倒时,她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可怜天下父母心,望你母亲不要因此事对我家生怨才好。”笑罢了,长公主才道,“毕竟缘分天定。贤皇后与太子薨逝,或是上苍不允,你注定不能做我家的儿妇……那裴石如何?你有了郡主的封号,他家便不敢拿孝道压你了吧。”

文照鸾只当她好戏谑,趁这由头,便问起此事,“赐封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就连我的父母也不能全知缘由。我家并非宗室,这样的封赏是否不合礼制?”

不料,长公主听了,全不以为意,摆摆手,“什么礼不礼制,天子所谕便是礼制。他想是听闻你大婚,突然思念起我那大侄儿了,不能使你做儿妇,做个亲眷也行。总之,你欢欢喜喜地享你的食邑就好。”

文照鸾没问出什么,长公主的态度又如此随便,她只得作罢。

又闲聊了一会。时至中午,小山亭里水帘暂歇,金盘玉馔便一一从外而入,摆在了各自的食案上。

柳妙云从进来后,便被一直冷落。长公主没与她搭一句话,到此时才不吝赐来一点眼光,询问道:“既然来了,便一同用些饮食吧?”

虽是问话,但柳妙云哪会不依。她欢喜起来,向那高高无上的贵胄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举止却是含蓄端庄的,只不过应了一声喏。

长公主却早已挪开了眼。

亭中鱼贯而入的美人如云,胖瘦绰约,各有风姿。莺莺燕燕捧着佳肴而入,又翩跹而去,只留满亭的芬芳,一时使得清凉的小山亭中也火热了起来。

有几个大胆的,捧了饮馔奉给长公主,又流连不愿离去,干脆牵着她的衣角,跪在她裙裾旁,仰面以目传情,要求陪侍。

长公主一概不恼,更十分享受这样的亲昵,不过碍于有客在,一律将美人们撵走了。

文照鸾从容淡定地盯着眼前食案上的馔肴。

先是蜜渍鹿脯、带枝鲜荔枝、薄荷梅菹,再上山野之物,如獐鹿驼凫,肉食种种,莫不清蒸慢炙,并不加一点辛辣,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炮制得一丝腥气也无。而后又有晶莹清香的吴兴米饭,并解腻消暑的绿李楞梨、金柑樱桃,本非时节之物,却新鲜若初摘,罗列玉盘当中。

佐食的酒浆色泽艳红,剔透如红翡玛瑙,盛在透如水晶的玻璃酒盏里,微微轻晃,如殷红的血渍。这是波斯胡新贡的马乳蒲桃酒。

各种食物的鲜香甘美,钻入鼻腔之中,使人口舌生津。

最后一道菜,是洁白初绽的牡丹。

此时六月,牡丹早已花谢,怎能开得如此风姿?

文照鸾定睛去看,才看出来,哪是真花,竟是细腻的豆腐雕成,柔嫩晶莹,使人大为惊奇。

随着豆腐牡丹而入的,是一个桃腮杏脸的二八佳人,腰肢不盈一握,款款行来,也像先前那些美人一般,跪在长公主身旁,不肯离去,又附耳说了什么,引得长公主发笑,“行行行,你留下。”

这一顿饭,长公主吃得有声有色,文照鸾吃得心慌耳热。

身侧的美貌婢女一边殷勤布菜,一边温言软语地劝酒。□□细腰,仿佛人间利器,时不时剐在她的手臂上。

“多谢,但我……”我不好女色。

文照鸾到底没脸直说这话,婉拒美人殷勤:“我……有夫君,才新婚三日。”

美人掩嘴直笑,笑意如三月春波,惹得人心神荡漾,“瞧您这话说的。长公主难道没有驸马?长公主的驸马都死了三年了。”

……

·

对于“便饭”,文照鸾和淮安长公主的理解显然不同。

淮安长公主李怀慎宴至半途,突然觉得没有声乐,到底有些索然,于是问身旁美人:“十二娘新近学的柘枝舞如何了?可跳来为我佐酒?”

不想美人却遽然作色,放下箸匙,恼着脸道:“府里自有教坊舞乐,为何要我做娱人声色的勾当!你若再要我跳舞,这豆腐就别吃了!”

说着,她将那一盘白玉牡丹别移了一张案上。

长公主忙笑道:“我不过这么一问,十二娘不愿学就算了。只是你腰肢柔软纤细,不学舞,可惜了。”

十二娘这才转怒为喜。

她们打情骂俏,文照鸾担心柳妙云年纪小,看不惯,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对面看过去,却恰巧见柳妙云抬着眼,默默盯着上首,咬着唇,似乎心中有事。

那头,十二娘已欢欢喜喜地喂长公主吃鹿脯了。

长公主闲闲投来一瞥,是向柳妙云的。

那一眼似乎又向柳妙云传递了什么。她们之间生出了一股微妙而又使人不安的默契。

十二娘舀了一勺牡丹的花枝,哼道:“说我腰肢纤细,却又要我跳健勇的柘枝舞。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长公主并不辩驳,只是案旁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似笑非笑。

柳妙云立起身来。

在文照鸾猝不及防的惊讶目光下,在亭中众人的沉默中,她离席走到当中,仅仅几步,面上已经染成一片绯红。

“我在家中,素来习得乐舞,请为……”她有些紧张,不得不顿了顿,声音发涩,“请为公主跳一曲《柘枝》。”

满座皆寂。

文照鸾豁然站起,为柳妙云向上首之人赔罪,“她年纪小,长公主看在……”

“我不小了!”柳妙云打断她,红着脸,委屈得快要哭出来,“我十六了,可以嫁人了!”

座上陪侍的十二娘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

突然之间,电光火石,文照鸾想起了方才车中,裴石突兀问的那一句——少府监柳氏?

少府监柳氏,家住东城长乐坊,距离宣阳坊并不远,若出柳家去到文家,并不会中途“偶遇”他们去长公主府的车马。

——除非,是她有意为之。

昨日写给柳妙云的信里,文照鸾略提了一笔将赴长公主之约。柳妙云昨日必定在姐姐家中。她瞧见了。

什么去文家、找惊鹤,都是托词,假的。

她是刻意要讨长公主的欢心。

座上的十二娘,嬉笑的眼眸里,似乎欲语还休——好一个世家之女,连我这市井之人,都不愿作舞曲意逢迎,你竟然甘愿下.贱。

“柳妙云!”文照鸾怒上心头,顾不得礼数,起身离席,要将她拽回去。

却被长公主喝止:“文氏,坐下。”

微含警告的冷淡语气里,是倾山倒海压来的权势。

文照鸾如吞发苦的黄连,哽喉难以咽下。

对欺骗的愤怒、对权势的无力,对满目所见而感到的荒诞。

长公主收了冰冷,换回方才温雅的口气:“一支舞而已,难道我还会吃了她?你太护着她了。”

她亲昵地责备,仿佛不懂事的只有文照鸾。

其他人俱沉默着,共看这一场好戏。

连被她回护的柳妙云,此时也垂眸并不愿看她。她立在那里,娉婷婉转,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愿。

文照鸾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这场戏中的吃力不讨好。

她慢慢坐了回去。

小山亭中,水声叮咚,不知何时再度响起。她转眼,却见水帘四垂,帘外溟蒙淡漠,褪去了午日晴明,转为阴晦。

帘内丝竹渐起,羯鼓和着节奏,带来急促振奋的鸣声。随着鸣声,柳妙云脚下划开半步,衣袂已如鹄燕振翅扬起。

她身披的氅衣,早已褪在不知谁的手上,衣裙并非为舞乐准备,但依旧蹁跹宛若惊鸿。

碧玉蛾眉谁家女,为乞垂怜跳柘枝。

羯鼓的鼓点越急,女郎跳得越欢快,文照鸾就越郁闷。

柳妙云说得一点不假,她的舞的确学得很好,虽不及教坊头部舞姬那样精绝高妙,却胜在烂漫天然,且灵韵四溢。

座上主宰且饮且观,是男是女,其实已经不重要。

马乳蒲桃酿成的酒甜柔却醇香,滑入了喉,肺腑里渐渐烧成了一片焦灼,但捂不热她心底的冷。

文照鸾饮一杯,侍婢便添一杯。直到后来,柘枝的鼓声连绵成片,柳妙云的脚步也织成了一片密网,鹅黄碧翠的身形时远时近,竟有些捉摸不定。

雨帘的声势愈发浩大起来,在她耳膜里震成一片。起初,文照鸾还烦恼着该怎样善后、如何与柳宝云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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