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年秋,海州的海风褪去了暑气,带着干爽的凉意掠过东海岛的礁石。郭斌正带着郭玘在烽燧下练刀,十二岁的少年身形愈发挺拔,手中的短刀随着招式舞动,发出“呼呼”的破空声。三年来,他们在东海岛安稳蛰伏,郭玘不仅练就了一身扎实的武艺,更在郭斌的教导下饱读诗书,眉宇间既有武将后代的刚毅,又有文人的沉稳。
“玘儿,出刀要稳,收刀要快,力从腰发,而非臂使。”郭斌手持木刀,指点着儿子的招式。他的武艺得自父亲郭兴亲传,又在多年逃亡与戍边中不断精进,如今传授给儿子,既是家族技艺的传承,也是乱世中自保的根本。
郭玘闻言,调整呼吸,重新挥刀。刀锋划过空气,落点愈发精准。他停下动作,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目光却明亮如星:“爹,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不错,进步很快。”郭斌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但切记,习武是为了护己护人,而非好勇斗狠。如今永乐新朝初立,时局虽渐平稳,却依旧暗流涌动,凡事需谨慎。”
郭玘重重点头,将父亲的话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的家族与旁人不同,父亲口中的“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准则。
正在这时,岛西侧的瞭望哨传来信号——有官船靠近东海岛。郭斌心中一紧,东海岛地处偏僻,除了卫所的补给船,极少有官船前来。他示意郭玘收起刀,快步走向码头方向。
“郭斌先生,是东海卫的官船,好像是京城来了大人物,卫所左千户大人亲自陪同前来巡查海防。”守岛的百户迎上前来,神色带着几分谨慎。
郭斌心中一动,京城来的大人物?永乐朝初立,朱棣登基后虽重用武将,但对洪武旧臣依旧多有猜忌。此次前来巡查的“大人物”,会是谁?他叮嘱道:“按卫所规矩迎接,不必多言,凡事听我吩咐。”
片刻后,一艘装饰考究的官船停靠在码头。船身雕刻着精美的云纹,桅杆上悬挂着“锦衣卫”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郭斌心中一凛——锦衣卫直接对皇帝负责,是新朝最核心的监察力量,此次前来东海岛,绝非单纯的海防巡查。
舱门打开,率先走下的是东海卫所左千户大人,他身着正五品武官服饰,神色恭敬地侧身等候。随后,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迈步走下船,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着绣春刀,气场沉稳而威严。
郭斌的目光落在男子脸上,心中猛地一震——那眉眼间的轮廓,与父亲郭兴有七分相似,更与记忆中少年时见过的堂兄郭铭如出一辙!只是当年的郭铭还是武定侯府的公子,如今却身着锦衣卫官服,周身多了几分久经朝堂的凌厉。
男子的目光也恰好扫过郭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仿佛只是在打量一名普通的守岛军户。
“下官东海卫所左千户张威,恭迎钦差大人!”张威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奉旨巡查海防,不必多礼。东海岛是东海卫前沿据点,工事、军备、军户情况,一一报来。”
“是!”张威应道,转身示意郭斌上前,“大人,这位是郭斌,本岛屯田小旗,负责岛上军户训练与屯田事务,对东海岛情况最为熟悉。”
郭斌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军户郭斌,参见钦差大人。”他刻意压低声音,避免露出熟悉的口音,同时密切观察着男子的反应。
大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站在一旁的郭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不必多礼,带路吧。”
接下来的半日,郭斌陪同大人巡查了岛上的烽燧、工事与屯田区。大人询问得极为细致,从海防巡逻的路线,到军户的口粮供应,再到倭寇侵扰的应对策略,无一不涉及。郭斌一一作答,言语简洁准确,既不刻意表现,也不刻意隐瞒,始终保持着普通军户的本分。
郭玘跟在父亲身后,心中满是好奇。他能感觉到这位钦差大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没有官威的压迫,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悄悄打量着男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巡查至岛南侧的屯田区时,大人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田间晾晒的粮食上:“东海岛土地贫瘠,能有如此收成,郭旗官管理有方。”
“大人过奖,皆是军户们辛勤劳作之功,与卫所的体恤分不开。”郭斌谦逊道。
男子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听闻郭旗官是淮西濠州人?”
郭斌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家乡遭灾,逃荒至海州,蒙卫所收留,入了军籍。”
“濠州是龙兴之地,民风剽悍,多出武将。”男子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郭斌的腰间,“郭小旗的武艺,想必也是家传吧?”
“不过是田间劳作之余,跟着同乡学了些粗浅功夫,算不上家传。”郭斌避开对方的目光,语气平淡。他知道,对方的每一个问题都暗藏试探,稍有不慎便可能暴露身份。
男子不再追问,转身继续前行。走到一处僻静的礁石旁时,他突然对张威道:“张左千户,你去查看西侧烽燧的军备情况,我与郭小旗单独谈谈屯田事务。”
张威虽有疑惑,却不敢违抗,连忙躬身应道:“是,下官这就去。”
待张威走远,礁石旁只剩下郭斌、郭玘与钦差三人。海风呼啸着掠过礁石,卷起细碎的沙粒。男子转过身,目光直视着郭斌,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悉感:“景扬弟,别来无恙?”
郭斌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男子。这声“景扬弟”,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开——除了至亲,无人知晓他的原名“郭景扬”!他嘴唇微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铭……铭哥?”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上前一步,拍了拍郭斌的肩膀:“是我,郭铭。”随后他从兜里取出一个玉哨置于口中轻轻一吹,哨音在海风里撞入耳畔,沁入心扉。
多年的隐忍与思念在这一刻爆发,郭斌的眼眶瞬间湿润。自巩昌侯府被抄后,他与郭铭便断了联系,如今时隔多年,上官威仪,哪敢相认。他拿出那个平日里从不示人的玉哨(深怕郭玘玩耍泄露身世),同样轻轻一吹,如泣如诉。他哽咽道:“铭哥,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郭铭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感慨,“巩昌侯府被抄后,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杳无音信。直到你入了东海卫军籍,李诚暗中传信,我才知道你一切安好。这些年,你受苦了。”
郭玘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看着父亲与这位钦差大人相认的场景,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更是被那一对玉哨震撼,却不敢贸然开口。
郭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过郭玘,对郭铭道:“铭哥,这是犬子郭玘。玘儿,快见过你郭铭叔。”
郭玘连忙躬身行礼:“侄儿郭玘,见过铭叔。”
郭铭的目光落在郭玘身上,仔细打量着这个侄儿。少年眉眼间既有郭兴的英气,又有郭斌的沉稳,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与已故的郭景振。他心中一酸,伸手摸了摸郭玘的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
郭玘抬起头,看着郭铭眼中温和的目光,心中的陌生感渐渐消散。他能感觉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叔父,与自己有着血脉相连的亲近。
“铭哥,你如今……”郭斌打量着郭铭的锦衣卫官服,欲言又止。他知道,锦衣卫是朱棣的亲信力量,郭铭能担任此职,必然在新朝站稳了脚跟。
“我如今任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衔。”郭铭直言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永乐登基后,虽重用洪武旧臣,但对我们这些淮西勋贵后代依旧多有猜忌。我能有今日,一是靠着父亲的谨慎隐忍,二是在靖难之役中略有战功,才得以进入锦衣卫,为陛下效力。”
郭斌心中一沉,锦衣卫虽权柄甚重,却也是最危险的职位,终日伴君如伴虎。“铭哥,你身处朝堂,务必多加小心。”
“我明白。”郭铭点点头,“此次前来海州巡查,名义上是查看海防,实则是借机与你见面。如今新朝初立,朱棣多疑,对洪武朝的罪臣余孽追查从未停止。你们在东海岛虽隐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见你们一面,确认你们安好;二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还与你。”
郭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打开后,里面躺着半块玉佩——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个“忠”字,断裂处的纹路清晰可见,与郭斌贴身收藏的“勇”字玉佩恰好契合。
郭玘心中一震,伸手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半块玉佩。两块玉佩放在一起,严丝合缝,“忠勇”二字完整呈现,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这是郭兴当年劈裂的传家玉佩,“忠”字玉佩由兄长郭景振保管,“勇”字玉佩由郭景扬传承,兄长之后遇害,这半块“忠”字玉佩,是郭铭从锦衣卫处取回的。
“这半块‘忠’字玉佩,是景振兄遇难后,我设法从锦衣卫的卷宗中取回的。”郭铭的声音带着一丝悲痛,“景振兄在流放途中遇害,尸骨无存,只留下这半块玉佩,是郭家的念想。如今,两块玉佩终于合璧,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郭斌抚摸着两块合璧的玉佩,泪水再次滑落。兄长的惨死,家族的苦难,多年的逃亡,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悲痛与感慨。他知道,这两块玉佩不仅是家族的信物,更是“忠勇”家训的传承,是支撑他走过艰难岁月的精神支柱。
海风卷着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郭斌将两块合璧的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温润的玉质仿佛能慰藉心中的伤痛。郭玘站在一旁,看着父亲与叔父脸上的神情,虽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深意,却也感受到了家族传承的厚重。
“铭哥,多谢你取回兄长的玉佩。”郭斌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若不是你,这传家之物恐怕早已遗失。”
“自家兄弟,不必言谢。”郭铭摇摇头,眼中满是感慨,“伯父当年劈裂玉佩,便是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能坚守‘忠勇’二字,共护家族。如今景振兄已逝,这份责任,便落在了你和玘儿身上。”
他看向郭玘,语气郑重:“玘儿,你是郭家的希望。这‘忠勇’二字,你要牢记在心。‘忠’不是愚忠,是守住本心,忠于家国;‘勇’不是鲁莽,是危难时的担当,是绝境中的坚守。”
郭玘重重点头,接过父亲递来的合璧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叔父放心,侄儿定当牢记‘忠勇’家训,不负家族期望。”
郭铭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书信,递给郭斌:“这是‘郭府联络信’,上面有我在京城和海州的秘密联络方式。若日后遇到紧急情况,可凭此信联系我的人,他们会尽力相助。”
郭斌接过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铭哥,这份恩情,郭家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郭铭道,“郭家本是一脉,相互扶持是应该的。父亲郭英如今在京中安好,已致仕在家,闭门谢客,得以安享晚年。武定侯府虽依旧谨慎,却也算是安稳。你们在东海岛,暂时无需担忧被牵连,但必须记住一点——切勿暴露真实身份。”
他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朱棣此人,雄才大略却也生性多疑。他登基后,虽对靖难功臣大加封赏,却对洪武旧臣,尤其是与胡惟庸有牵连的家族,始终保持警惕。一旦你们的身份暴露,不仅你们自身难保,甚至可能牵连武定侯府。”
郭斌心中一凛,连忙道:“铭哥放心,我们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从未暴露过真实身份。在海州,我们只是普通军户,无人知晓我们与巩昌侯府的关系。”
“那就好。”郭铭点点头,“但不可掉以轻心。东海岛虽偏,却也有卫所的军户往来,难免会有认识你们的人。日后行事,务必低调,不可轻易显露武艺,更不可提及家族过往。”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已暗中打点了东海卫所左千户张威,让他对你们多加照拂。东海岛的军户名额,我也帮你们巩固了,短期内不会有变动。你们可继续在此蛰伏,等待合适的时机。”
“合适的时机?”郭斌心中一动,“铭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洗刷家族的冤屈?”
“机会是有的,但不是现在。”郭铭沉声道,“朱棣登基后,为了巩固统治,正在逐步平反一些洪武朝的冤案,但大多是靖难功臣的旧案。我们郭家与胡惟庸案有牵连,想要平反,还需等待时机。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让郭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他看着郭玘,眼中满是期许:“玘儿年纪尚小,正是读书习武的好时候。你要好好教导他,不仅要让他练就一身本领,更要让他明辨是非,懂得隐忍。待他长大成人,或许便是郭家洗刷冤屈的时机。”
郭斌点点头,心中充满了坚定:“铭哥放心,我定会好好教导玘儿,让他成为一个有担当、有智慧的人,不辜负家族的期望。”
郭铭站起身,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海州城,明日便要返程回京。此次相见,虽仓促却也了却了我的心愿。你们在海州,务必保重。若有任何消息,我会让李诚暗中传递。”
郭斌也站起身,心中满是不舍:“铭哥,一路保重。朝堂凶险,务必多加小心。”
“我会的。”郭铭拍了拍郭斌的肩膀,又看向郭玘,“玘儿,好好听你父亲的话,刻苦读书,勤练武艺。叔父在京城,等着看你长大成人,为家族争光。”
“侄儿记下了。”郭玘躬身道。
郭铭最后看了一眼合璧的玉佩,转身朝着码头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单。郭斌带着郭玘,站在礁石旁,目送着他登上官船,直到官船驶离码头,消失在海平面的尽头。
“爹,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回到淮西祖宅,洗刷家族的冤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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