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这日宫内做排当,赵清存早早就入宫去了。

待晌午过后,官家着蜜煎局给临安府所有王公贵戚之家都送了重九时令。

周夫人一高兴便将各色佳节糕果赏赉众人,阖府上下皆欢天喜地过起了重阳节。

晴光斋也得了夫人恩赉,领了一盒禁中特供的蛮王狮子糕,一盒覆鸭肉丝并插小彩旗的重阳糕,还有一大盘苏子渍梅卤,另有几碟炒银杏、炒梧桐子。

雪月姊妹和晏怀微一起,三人欢欢喜喜将吃食摆好,又煮了壶大家都爱喝的豆蔻熟水,这便坐下来美滋滋地边聊天边享用这秋日之馐。

正吃得高兴,却听晴光斋外响起一阵嘈杂声。隐约闻见两个粗使婆子在外喊着,说是北内要来人,让府中众人都去正院候着。

时人将太上皇赵构所居德寿宫称为“北内”,与之对应,皇帝赵昚所居皇宫则被唤作“南内”。

应知雪奇道:“今日不是宫里做排当吗?北内来人到咱们这儿做什么?”

“谁知道呢。”应知月擦了擦手上沾着的糕饼渣子,又拉上晏怀微,三人急忙赶往正院。

此刻正院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上至命妇崇国夫人,下至厩院马夫,看这架势像要抄家似的。

众人皆忐忑不安地立着,不多会儿,北内的侍官果然来了。

不过此人即非来抄家,亦非来过节——他是来宣太上皇圣谕的。

“崇国夫人受惊,太上亲言,此谕非为内降,乃家训也。”

侍官先安抚了周夫人,而后清清嗓子,宣道:“泸川郡王、怀安军节度使赵珝,颠越不恭,居傲鲜腆,入不孝而出不悌。太上责令其闭门思过半月,思过期间不得踏出仪门半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去过节,怎得过成这样?”周夫人焦灼地问。

那北内侍官叹了口气,道:“今日官家于缀金亭设宴赏菊,席间郡王竟公然与太上顶撞。太上怒其不知孝悌,故以禁足稍作惩戒。并非大事,还请崇国夫人宽心。郡王眼下在大内听训,应该就快回来了,夫人自可就内中情由详询之。”

——赵清存被太上皇罚禁足半月?!真是老天开眼啊!

正愁赵清存日日不在府里近身不得,万幸苍天有眼、太上有眼,赐了这半个月给自己,可一定要抓住时机啊……晏怀微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幸灾乐祸了一番。

然而,自重九那日之后,赵清存确实是被关在了他那寝院里,可禁足归禁足,这期间他却仍旧一次都不曾唤晏怀微去服侍过。

眼看半月之期将尽,晏怀微实在要急眼了——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看来非得自己主动些才行。

这日晨起之后,她对着菱花镜仔细梳妆打扮一番,又披好面纱,拿起她这些天焚膏继晷所撰滑稽话本,径直来到赵清存的寝院。

此地乃王府中心偏东的一处半独立院落,唤作“景明院”,取自范文正公“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一语。

在院外等了片刻,见妙儿出来向她礼道:“恩王这些天正闷得慌,听说娘子要呈滑稽话本给他,很是高兴,让我领娘子去书房。”

“有劳妙儿养娘。”晏怀微回礼。

妙儿领着晏怀微穿过垂花门步入院中,惹眼便是一方枯荷听雨的清池,池上有桥。池西是一条复廊,池东则是内书斋。赵清存的卧房在小池对面,乃重檐歇山顶式样,瞧上去倒是颇有气势。

晏怀微并非第一次来这儿,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被赵清存糟践,心内跼蹐不安,再加上黑灯瞎火,根本没顾得上看清模样。这一次,她跟着妙儿绕过小池往书房走的时候,倒是将这景明院仔细瞧了瞧。

进了书房,入眼便是一张宽如小榻的髹漆靠背躺椅,赵清存手握书卷,优哉游哉地半躺其上。

耳闻二人进来,赵清存并未放下书卷,只抬起手摆了摆。妙儿意会,这便退了出去,并顺手将房门关上。

“会点茶吗?”赵清存问。

晏怀微拜了万福,答道:“回殿下,会。”

临安府的淑女佳人,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哪有不会点茶的。

赵清存没再说话,抬起下颌示意晏怀微去对面茶案点茶。

晏怀微向茶案看去,但见其上置银碾子、青黑盏、老竹茶筅、茶帚和一个烧着热水的青瓷汤提点,端的是个讲究。汤提点旁的茶笼内则装着一饼蒸青团茶。

她没再迟疑,这便跪坐于茶案后开始点茶。孰料许久没做这等雅事,十分手生,中间出了好几回错。

待得一盏茶汤点好奉于赵清存面前,赵清存接过茶盏瞧了瞧,皱着眉头说:“道君皇帝曾撰《大观茶论》,言点茶之色,以纯白为上,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你这颜色……叫什么?”

晏怀微不慌不忙答道:“妾这茶汤之色名‘留白’,取前朝柳河东‘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意。”

赵清存终究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梨娘子真是机敏过人。明明是自己点茶点坏了,却要拉柳宗元出来说话。倘若我说这茶汤颜色不好,那就定然是我粗鄙不堪,不懂‘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了。”

“殿下这话折煞妾了。”晏怀微又拜了个万福,十足贤淑模样。

赵清存复道:“妙儿说你新写了滑稽话本要呈给我,拿来吧。”

晏怀微赶忙拿出一沓纸笺,道:“妾写的是南渡之前,应天府有个姓马的员外,仗着自己有财便私下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结果却不得善终之事。”

她边说边将那滑稽话本呈于赵清存面前。赵清存接过,慢悠悠看将起来。

在他看话本的罅隙,晏怀微侧立一旁,看似低眉顺目,实则一直在仔细观察赵清存。这个应天府马员外的话本根本就是意有所指,倘若赵清存确实豢养私兵意图不轨,他读了这话本子就一定会有所反应。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赵清存看完了话本,赏鉴道:“梨娘子文辞清丽灵秀,哪怕是个滑稽话本,读来亦觉唇齿生香。”

“殿下谬赞,妾愧不敢当。”

“只是这马员外实在愚笨,”赵清存继续品评道,“有钱就可谋逆吗?也太小瞧赵家江山了。”

“妾出身微寒,不太懂得富贵人家的想法,遂自以为是写了这出。妾斗胆想请殿下赐教,倘若一个人家中十分有钱,可银钱却又不知去向,大抵是作何用途了呢?”

问这话时,晏怀微的语气极其温柔,眼神却愈发盯紧了赵清存。

赵清存恍如未察,思忖着说:“许是在外置办田产,又或者是自诩多情而花天酒地,再有可能便是此人喜好樗蒲、双陆等博戏,将钱都拿去耍了。”

“是妾想得太偏颇,多谢殿下赐教。”晏怀微装作明悟的样子。

“这出滑稽话本拿去再改改。”赵清存将手中那沓纸稿递还晏怀微。

晏怀微接过话本却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赵清存见她仍在一旁呆站着,便问:“还有何事?”

“妾刚才思索殿下所说那几项用钱之处,忽地想到一个新鲜的。”

晏怀微装出写本子的女先生想到了新故事的兴奋模样,继续说道:“殿下说江山稳固,马员外无法单靠钱财谋逆。妾想,凭他一人或许确实行不通,但倘若他通敌卖国,以银钱兵甲襄助女真人呢?”

——她在诈他。

“女真人”三字一出,赵清存的眼神忽地闪动了一下,似有刹那光影疾速掣过——仅这须臾的明灭,却仍被晏怀微敏锐地抓住了。

赵清存果然有问题。

秦炀的猜测是赵清存招兵买马想谋反,但晏怀微却觉得这不大可能,就凭赵清存和赵昚的昆仲情义,他也不可能砸赵昚的戏台。

便是刚才立在赵清存身边观察他的时候,晏怀微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也许赵清存暗中所做并非谋反,而是……与金人有关?

眼下只不知他究竟是通金还是抗金,但无论哪一样,于他的身份而言都是犯大忌之事。只要日后能抓到他的把柄,何愁不能使其身陷囹圄。

赵清存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梨娘子记错了,你这故事所写年份乃真宗大中祥符,马员外就算要通敌叛国,通的也该是契丹或党项,而非女真。”

“谢殿下指点,是妾愚钝,妾立刻去改。”晏怀微应道,而后转身就往房门处走去。

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见好就收,她不打算再继续逗留,以免露出马脚。

怎知才走了两步,却听身后响起赵清存的声音:“……梨娘子,暂且留步。”

他语声寒凉,像凛冬时节悬于屋檐下的冰凌,剔透却锋利,适才指点话本时的清润温和已完全不见踪影。

“刚才那盏茶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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