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廷玉赶到蓬莱殿外时,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群人。

宫人们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把头埋得极低。

有几个趴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上沾染着殷红血渍。旁边立着几个手拿梃杖的金吾卫,上面也有点点血迹。

虽然看不清面容,谢廷玉还是凭着衣角上的绣样认出了,这些是被指名派过来和她一道共事的人。

谢廷玉神色不变地步入殿中。

姬昭盘腿坐在正殿塌上,以手抚额,浑身散发着一种隐而不发的怒意。谢鹤澜陪坐于旁,看不出神情。

当下也坐着后宫其他侍君,皆一脸惶惶不安。

谢廷玉大致扫了一眼,发现里头还有姬怜。

在来之前,掌事官已经把这几晚发生的事交代一番。

“事情要从五日前说起。有几位夜间值夜巡逻的金吾卫,还有一些宫人称,提灯穿行长廊时,都瞧着远处有一个身穿红衣,散发跣足的人,身形晃悠,最终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又过一日,春和堂及相邻宫殿到了夜间,会漂浮着幽蓝泛绿的冷光,经久不散。

一名浣衣奴从春和堂路过,殿门没关,一张纸就从里头飘出来,恰好落在混着脏衣服的木盆里。只见水湿的纸上,缓慢地显出‘死不瞑目’四个血淋淋的字。

而到了今夜……”

讲到此时,掌事官努力地吞下一口唾沫:“有人再一次见到了那红衣鬼,说那恶鬼手里提着一个人头,点点血迹滴落在青砖上,晃悠地走回了春和堂。而见到无头尸的宫人却跟疯了一样,满宫道大喊大叫,说是良人不满先帝,故杀之而泄恨,甚至跌跌撞撞闹到了蓬莱殿,这才惊扰了圣上。”

谢廷玉闻言,神情陡然冷肃:“我在宫中当值时不说,偏要等闹到御前才来寻我,是觉得不惊动圣驾,就请不动我?”

掌事官一怔:“大人明鉴。起初宫人侍卫们只当是夜间眼花……”

谢廷玉却不想听这些,抬手打断,“那具无头尸呢?见到无头尸的宫人呢?那鬼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吗?”

掌事官只道:“如今圣上发怒,还请大人镇邪祟,平息宫禁流言。”

谢廷玉斜倪她一眼,并不说话。

以巫蛊、鬼神之说在宫中掀起一番风雨,向来是宫中大忌,谢廷玉深知此事除非她能抓到元凶,否则姬昭绝无宽宥,并不会善了。

“臣未能及时察觉宫禁异动,还请陛下降罪。”

这方谢廷玉刚说完,姬昭直接抬手将小案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砰的一声。

茶盏四分五裂,茶水四溅,在殿中地砖上洇出暗黄的水痕。

众人见状齐齐跪下。

姬昭阴鸷的眼神扫过底下一干众人。

这明明是朕的皇宫,是朕的天下,这些蝼蚁般的人吃着朕的俸禄,却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装神弄鬼、兴风作浪!是当她姬氏皇族无人了吗?

这其中会有谢氏吗?

她目光先掠过谢廷玉,会是她吗?

谢廷玉一副无波无澜的神情倒叫姬昭看不出什么。

她又扫向谢鹤澜。这位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贵君低着头,自始自终都是一副沉静模样。

还是袁氏?王氏?

姬昭道:“谢卿如何看今夜之事?如何看待春和堂的厉鬼?”

当皇帝说到厉鬼二字时,有一道晦涩视线向谢廷玉飘来。

谢廷玉抬眸,与姬怜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两人又同时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禀陛下,臣以为,此事蹊跷非常,待臣查验后定能寻得端倪。”

姬昭拍案而起,“三天,朕只允你三天,不论是什么真鬼假魅,通通给朕碾作齑粉。”语毕,皇帝拂袖,阔步离去。

皇帝一走,底下的人便也战战兢兢地陆续散去。

谢廷玉也并未停留,同谢鹤澜说现下就去春和堂查看。眼下宫禁闹鬼、人心惶惶,谢鹤澜自然不放心谢廷玉单独前往,指派了几位金吾卫随护。

殿外原本趴着的那几位宫人,如今正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其中一个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口角渗血,口中塞着一大团的布巾,高高鼓起的臀部上沾染了大片血渍。

谢廷玉叉手行礼,“廷玉行事不谨,累及诸位受此无妄之灾。”

宫人们膝盖打着颤地又跪下去,“大人无需自责,奴不敢。”

谢廷玉看向仍昏迷不醒的宫人:“这是打得晕过去了吗?要不我请……”

宫人们一拦,踌躇半晌才道:“大人有所不知,她是被吓晕过去了。”

当即几位和盘托出。原来今晚的起因是此人亲眼撞见红衣厉鬼手提脑袋,顿时惊恐大叫、神志恍惚,却仍不顾她人阻拦,一路狂奔进蓬莱殿,吵醒了已入寝的皇帝和贵君,随后便晕了过去。

人是晕了,但挨的打没少。

谢廷玉问:“那无头尸呢?”

宫人面面相觑,皆摇头:“陛下方才发话让搜寻整座皇宫,许天亮才能知晓。这些夜晚,流言虽起,本想告知大人,但是此事奴几个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她人所议,便只能作罢。”

谢廷玉颔首,往殿外走去。

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正在廊下候着。月色如水,将那人的青色袍角镀上一层清辉。

“夜深了,殿下不回婆娑阁内歇息?”谢廷玉走上前去,“还是在等我?”

姬怜平静如水的眸子看向谢廷玉,“确实是在等你。我想随你一道去春和堂。”

绛珠提着宫灯在一旁引路,朱红宫墙上倒影出两个交叠的身影。

两人一路无言,一同来到春和堂殿门下。

进去的人太多,反而可能会破坏痕迹。谢廷玉只是让金吾卫留在殿门口等待。

谢廷玉接过宫灯,先踏进门槛一步,姬怜紧跟在后。

有两条相连的、很长的暗红色印痕从殿门口一直延伸至内室。

里头昏暗无比,原本贴在窗棂和朱漆立柱上的符箓早已脱落,黄纸散落一地,以及杂乱无章的鲜红色点点痕迹,这里一滩,那里一滩。

即使有宫灯的照映下,初看之下也依然是觉得阴森。

“是血?”

有一阵温软的气息打在谢廷玉的耳边。她膝盖微屈,借着宫灯前倾的光细看片刻,“可能是。”

谢廷玉细细勘查过去,姬怜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甚至时不时低声提醒:“你看,地上有些零零散散的白色小点。”

这番细心程度,谢廷玉都觉得匪夷所思。

谢廷玉突然将宫灯拎到姬怜面前,暖光照着他莹白如玉的脸庞,“殿下比我还细心,是不忍三日之后我因捉鬼不力而遭到陛下斥责,连带着少了个棋友吗?”

姬怜将宫灯推开半尺,语调清冷,“你被训与我有何关系?若真要说,我倒想亲眼看着你挨三十廷杖,好治治你这一张烂嘴。”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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