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日头悬在天边,一辆破旧的卡车嘎吱嘎吱地行驶在通往郊区农村的土路上。
车厢里,坐着一群眼神黯淡、面容愁苦的人,他们是被城市边缘化的市民。
车缓缓停下,他们带着满心的惶惑与不甘,踏入这片陌生而又荒凉的土地。
曾经熟悉的城市喧嚣已远,取而代之的是田间的蛙鸣与呼啸的风声。
锄头磕在冻土上的脆响惊飞了竹篱笆外的麻雀。
王秀兰攥着磨破掌心的木柄直起腰,后腰像是被无数根钢针扎着。腊月的风卷着沙土扑进领口,她望着面前歪歪扭扭的菜畦,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怎么都洗不干净——这双手从前可是在纺织厂车间里摆弄细纱的。
“嫂子,萝卜缨子得这样掐。“隔壁李婶踩着棉鞋过来,枯黄的手指在霜打过的菜叶间灵巧翻飞,“留两片嫩叶,下头的根才能长瓷实。“王秀兰盯着那双布满裂口的手,突然想起自己梳妆匣里那支断了半截的护手霜。
暮色漫过红砖矮房时,灶膛里的红薯散出焦香。丈夫**缩在门槛上磨镰刀,金属刮擦声刺得人牙酸“厂里要是还在...“他突然开口,刀刃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王秀兰往灶里添了把湿柴,浓烟腾起呛得她眼眶发红,恍惚间又看见纺织机台的白汽,听见女工们叽叽喳喳的笑声。
窗外传来隔壁孩子的啼哭。王秀兰舀起半瓢冷水泼在铁锅里,水面映出她蓬乱的鬓角。明天天不亮,得去集上卖菜,得挑出最水灵的青菜,得学会和菜贩子讨价还价——这些都是她从前觉得遥远的事。
月光爬上晾衣绳时,她摸黑去菜园浇水。塑料水瓢磕在砖头上发出闷响,惊得菜畦里的蟋蟀噤了声。远处工厂的汽笛声隐隐传来,王秀兰忽然想起下放那天,卡车扬起的黄土里,她回头望见纺织厂的烟囱正在拆顶。
水浇在菜苗上的沙沙声里,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叶片上凝结的露水。凉凉的,像眼泪。
简陋的泥坯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与城里的高楼大厦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中的老张,以前在城里的工厂上班,虽工作平凡,但生活安稳。
如今,他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大片待耕的土地,粗糙的农具在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试着挥动锄头,没几下便气喘吁吁,手掌也磨出了血泡。旁边的老李,原是城里小店铺的伙计,此刻正对着那几间分给他们的破房子发呆,屋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与他之前在城里的住所简直天壤之别。
夜晚降临,没有了城市的灯火辉煌,只有如墨的黑暗与点点星光。
他们挤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犬吠,心中满是对往昔生活的思念与对未来的迷茫。
每一个人都在无声地吞咽着这份命运的苦果,在这郊区农村的土地上,他们像无根的浮萍,漂泊在生活的苦海上,不知何处才是归岸。
夜幕如一块沉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边缘。在那一片破败的棚户区里,几间歪歪斜斜的小棚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
被驱赶到农村种地的赵强,此时正蜷缩在这狭小潮湿的棚子里。他身上那件破旧的衣服,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补丁摞补丁,却依然难以抵御寒冷。他的脸消瘦而蜡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惶恐。旁边的王慧,是他的妻子,正紧紧搂着年幼的孩子,孩子在睡梦中还不时地抽泣,小脸蛋上挂着泪痕。
赵强望着棚顶那漏风的缝隙透进来的几丝月光,思绪飘回到曾经在城里的日子。那时虽然平淡,但好歹有个安稳的家。可如今,在这农村,繁重的农活让他难以承受,无奈之下,他们像受惊的野兔般偷偷潜回城里。然而,没了户口,他们就成了这城市的幽灵。
白天,他们只能在大街小巷里游荡,躲避着户籍管理人员的巡查。赵强想去找点活计,可雇主们一听他没有户口,纷纷摇头拒绝。
王慧想去摆个小摊卖点自家做的小物件,也因无照经营被驱赶。他们只能在饥饿与寒冷中徘徊,看着城市里的人们忙碌穿梭,自己却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在这繁华的都市里,找不到一丝温暖与希望,只能在这简陋的小棚子里,守着彼此,默默承受着命运无情的折磨。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大队部的喇叭突然炸响,惊飞了村口老槐树上的麻雀。
“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今年有一个回城指标,具体评选办法稍后公布!”
正在井台边淘米的周玉兰手一抖,木盆里的米粒随着涟漪漂走。她攥着湿漉漉的围裙,看着水面自己扭曲的倒影,耳边嗡嗡作响。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水桶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真的假的?一个指标?”
“肯定是真的!我刚看见文书在写通知!”
周玉兰转身往家跑,沾着泥点的布鞋在石板路上打滑。推开斑驳的木门,丈夫***正蹲在灶台前生火,烟呛得他直咳嗽。
“卫国,有回城指标!就一个!”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煤灰溅到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燃起了压抑多年的渴望,随即又被恐惧和不安取代。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蔓延,整个生产队都炸开了锅。平日里安静的农家小院,此刻挤满了人。张家媳妇攥着自己腌的咸菜,李家大爷扛着刚打的野兔子,纷纷往大队部赶。
周玉兰坐在昏暗的屋里,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城市老照片发呆。照片里,她穿着布拉吉,站在百货大楼前笑得灿烂。如今,她的头发里已经掺了银丝,眼角爬满了皱纹,手上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
“得想办法。”***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铁皮盒,里面躺着几块舍不得吃的水果糖,是他们结婚时剩下的。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生产队陷入了诡异的竞争。
天还没亮,就能看见有人在田间地头拼命干活,锄头挥得比往日快上两倍;哪家媳妇做了好菜,必定要给大队干部送去;就连平日里最懒散的二流子,都开始主动打扫村里的道路。
周玉兰也不例外。她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仅有的几只老母鸡杀了,炖成一锅金黄的鸡汤,颤巍巍地端到大队**家。**看着她皲裂的手和通红的眼眶,欲言又止。
评选那天,大队部院子里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穿戴整齐,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眼神却像饿狼般盯着台上的干部。
“评选标准主要看劳动表现、群众口碑......”干部的声音在嘈杂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周玉兰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看见不远处,***正和几个社员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朝她瞟来。***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下放后一直是队里的劳动标兵。
投票开始了,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周玉兰站在投票箱前,手心里全是汗。她知道,这一票不仅关乎自己,更关乎一家人的未来。投给自己,太明显;投给别人,又心有不甘。最终,她咬咬牙,把票投给了一个老实巴交、平日里与她无冤无仇的老社员——这样或许能换来对方的感激和一票。
唱票的时候,空气仿佛凝固了。每念一个名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人心上。当“周玉兰”的名字响起时,她浑身一颤,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后面的数字。
最终,***以微弱优势胜出。宣布结果的瞬间,周玉兰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听见人群中传来欢呼声、叹息声,还有压抑的啜泣声。***冲过来扶住她,两人相顾无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夜晚,月光清冷。周玉兰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市灯火。风掠过田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摸出怀里皱巴巴的照片,轻轻贴在脸上。照片上的姑娘笑得那样明媚,而现实中的她,只能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咀嚼着希望破灭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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