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从鬓角往下滑,汇到脖颈,风一吹整个后背都发黏,额头的汗又滑下来,连抬臂去擦的力气都没了。

裴漾匀速往前走,默念,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

白色吉普停在杉树下,她快要走到时,李靳在车里摁了声喇叭。她径直走过,他发动车子,挂挡上路,飙到几步远的地方,连摁两声,一点点降车窗。

裴漾甩开,走自己的路,步子不大也不急,李靳压着速很难受,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车子渐渐熄了火,引擎声很低,眼看前方拐弯,再闹下去天黑前回不去了。

李靳再抬头,倔丫头应该是拐进小路了,他咒骂,慌乱中把雨刷器打开了,左右乱摆,跟个催命钟似的。

顾不上那么多,他下车扫了一圈,裴漾没进小路,往一侧的隐蔽山坡走。

他追上去,巡山靴踩过落叶,是“咯吱咯吱”的脆音,裴漾回头:“别跟过来,我上厕所。”

李靳停下来听了听附近的鸟鸣,风过松枝,土壤潮湿,有野生动物。

他不放心,稍跟了几步:“你去,我给你望风。”

林间很阴冷,接着透进来的光丝,裴漾关了手电,解开裤子蹲下,有细细的草根扎她的臀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警惕地观察四周,完事后用降解袋处理,拉紧抽绳,提上裤子,那股凉意还没消散。

低头能看到一串小兽的爪子,下过雨,痕迹留在泥泞的草地上。

她注意避开不留痕,不想破坏林中环境。

李靳在等人的间隙中,什么也没想,几分钟前的怨和怒啊都烟消云散,不见人回来,他朝林荫深处喊:“好了没?”

裴漾从里面出来了,他迎上几步,生怕人跑,捞住她,伸手拿过降解袋。

这次被推进车里,他力道收了许多,但还是冷脸,不想多说话。

裴漾把脸扭朝窗外,车速提上来,她就关了窗。

远处的高山屹立在那,并没有拉近距离,李靳走的不是回去的路,裴漾本想问一句,但交谈意味着破冰。

生生把欲望的火苗掐灭。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趟时间不短,李靳停好车,拉手刹的一下裴漾醒了,夕阳照在玻璃上,这才感觉半边脸都是热热的。阳光晃得眼花。

这是一条南北街巷,黄昏时分赶上店铺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眼望去,分别是洗剪吹摆着三色旋转灯的理发店、卖化肥的、惠民超市,每两家之间的空隙都有卖菜的老人,就地铺张报纸,摆上挂着泥土的胡萝卜,胖瘦不一的黄瓜,造型百遍的茄子,不规则的青苹果……

“大众洗浴”混在其中,门前聊家常和下象棋的人最多。顶上招牌红漆褪色,房屋矮小,门上张贴“洗澡,汗蒸,药浴,刮痧,修脚,按摩”。

只在家泡大浴缸的裴漾,看到大众洗浴,宛若野狗见到肉骨头扑上去。

李靳掀帘进去,洗浴中心的白雾和混合沐浴露的香味飘散。

他掏出现金,柜台小妹问:“几位?”

“两位。”

“一共二十。”

小妹准备拿钥匙牌,李靳瞧见贴在角落的“养生木浴”,介绍写是松木桶壁,泡的都是艾草,洗完身体留香,精神百倍。

价格自然也是最贵的,最重要的是体验感好点。

他用手点点:“还有吗?”

“有,三十五一位,一共七十。”

李靳说:“一位木浴,我普通的就行。”

小妹登记好,把两串钥匙给他:“您的普通洗浴需要其他业务吗?按摩,修脚,我们的技师都是专业,手法一流,保证您舒服。”

李靳一律不要,拿走钥匙。

裴漾打趣:“可以试试啊,我好了车上等你。”她说,“顺便看看师傅美不美。”

“少搁那说有的没的。”

多久才来一次,还不知道享受。裴漾找钥匙:“哪把是我的?”

李靳给了她。

她环顾大厅,设施简陋,墙上蒙了层氤氲水雾:“烘干机也没。”

想想洗完还要穿这身臭衣服,她浑身瘙痒。

李靳:“你先洗,我去买,让柜台给你送。”

“行。”

李靳掉头出去,裴漾拿着钥匙牌找到更衣柜。

来到鹤崟一周不到,感觉比一年都长。裴漾脱光泡进去,水里有草药包和桂花,还带有松木味。

要不是赶路,她可以泡两小时。

竹帘后的木板放好了新衣服。

她收拾好出去,李靳已经在大堂了。

他半边身子趴在柜台,两条手臂交叠,听着小妹天南地北地扯,他用手肘撑着,指头在台面打圈,眉梢上挑,话茬没断过。

交际花。

裴漾这么想道。

花孔雀,交际花。

反正都是交际能手。

李靳看到她来了,揣上车钥匙:“先走了。”

“欸慢点,下次来。”

“打几折啊?”他回身,抓了碟子里一把硬糖,“又不给优惠,还想下次生意。”

“打七折,够不够啊哥。”

李靳剥开糖纸,往嘴里丢了一颗,柠檬味的,真酸。

裴漾冷着脸去隔壁超市买了包烟,在车上磕出一根,没点着,晃晃手指,询问。

李靳没意见,只是说让她戒了。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把糖,放到中控台:“换成这个。”

“你逗小孩呢?”

裴漾嫌弃地把糖扔回去,不再碰一下。

李靳:“你试试,准能戒成。”

“酸吧?我可看见了。”

李靳找出一个印有红草莓的:“这个准甜。”

“有更甜的。”

裴漾的目光落在他嘴上,刚刚他和柜台小妹交谈甚欢,声音都弱化了,她只觉得他在勾人,释放某种信号。

这种信号只有他们两人能感知到,像密语。

李靳和她的念头不谋而合,他撇开头,她也别走眼。

车内的空气都稀薄了,裴漾没点燃烟,蜷了蜷手指,说:“你把我三围忘了。”

李靳的喉结滚了滚。

裴漾叩了下烟盒:“桃红色?你现在口味挺……烂俗。”

李靳:“没得挑,能买着就不错了。”

“所以你喜欢这种?”

李靳太阳穴猛跳三下。

“桃红色咋了?国花牡丹,那树上结的桃子,还有你以前非要戴的头绳,不都是这个颜色。所以说啊人这脑子要总想点十八禁,看啥都得打马赛克。”

裴漾扭过来,四目相对,他特不耐烦:“看什么看,说话听进去了吗。”

裴漾看透了所有:“口味变了,路子也变了,装君子。”

李靳鼻子出气,嘴角懒得动一下。

“这路子不适合你,”她说,“皆是蝇营狗苟,你还想装风骨——门儿都没有。”

“没完了?”

他皱着眉,脸上没什么愠怒,嗓音也懒懒的:“小姑娘在外说话没把门儿,荒郊野岭的,小心……”

“小心什么?”

她等待下文。他看到她那双盛着光的眼,微愣:“小心把你扔出去。”

“你已经扔过一次。”

裴漾挺直后背,情绪未露,连侧脸和发丝都规整,可就是让他感觉里外不是人,特别混蛋。

李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口,平静中透着疏远:“给你记着呢。”

李靳没辙了,再这么巴巴下去,他都得抽自己俩耳光。视线还看着前方路况,心里琢磨,沉默一会,说了个“我……”就被堵住。

“所以我三围多少?”

“啊?”

“多少?”

他语气硬邦邦的:“忘了。”

静了一秒。

裴漾:“OK,再记一笔。”

“你还真不嫌事多。”

她好整以暇:“鬼信你记不住。”

李靳流利报了仨数字。

“不记得挺好的嘛?”她笑,纠正了一个数字,几厘米偏差,“98哦。”

“??”

他开始放映她身上那件T恤,用一个词形容:一马平川。

“看不出来。”

“正常,你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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