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谛与小老头两个人独自坐在一旁,喝着小酒,吃着百里戏江托小嗷端过来的下酒菜,乐呵呵的看着眼前陆陆续续坐下的一片人。

“果真是时代不同了,咱们那时面对这般情景,哪有空闲坐下,还喝茶吃东西。”

乾谛感慨道。

小老头眯了眯眼,看着那面色越来越苍白不断炼丹的小姑娘。

“都是因为那小姑娘呢,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她总不会委屈了自己。”

累了就坐下。

局势紧张也得坐。

有她一率领,又贴心摆了桌椅吃食,大家也就顺势坐下了。

前头大佬们坐下,后边乌泱泱的人群自然也有样学样。

“她吗,心性倒是与旁人不同。”

乾谛看了过去,小姑娘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是她身旁众大佬都没有的…

“神性。”

小老头欣赏的看着绿衣女子,重复念道:“她身上有超脱世俗的悲悯。”

从最初在乞丐堆里瞧见这姑娘,他便从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见了她的不同。

当初他盯她良久,这小姑娘当时应该刚独自出行历练,愣了一下灿然一笑问他,老伯可有事?

他不由分说的缠上她,这有钱的富贵孩子便领他去客栈洗漱换上了新衣,又按照他嚷嚷的,请他吃了好几顿饭。

他随心偶尔疯疯癫癫,当时年少的宋听婉却劝他,前辈隐于市井,不如将心气捡回再创一番辉煌。

她不知从何看出来了他的不凡,以为他是落魄受挫的修士。

他没拒绝也没答应,两人结伴同行了一小段时间。

所遇危险,皆是这个身体羸弱的小姑娘坚定的挡在他前边,贵重的灵器一件接一件丢出去。

后来被波及到大乘修士抢夺机缘的旋涡中,他御土掩护她逃走,回到了安全之地便瞧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

她那时才惊觉自己遇见了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位瞧着灰灰土土的小老头前辈,在大乘期打斗旋涡中逃得这般轻松。

“您也是她的长辈?”

乾谛给对方倒上一杯酒,好奇的问道。

“我?我不是。”小老头乐呵呵一笑,看着宋听婉身后那张巨大的破圆桌,“她们的长辈都在那边

,还有她那个爹…可惜、可惜啊。”

小老头仰头饮下一杯酒。

神落凡尘,神格一分为二,大大部分拿来献祭,换世重来。

小部分将他的妻子用秘法渡成神送往神界。

佩服佩服,他是做不到这般伟大的。

等宋听婉撑不住停下时,她疲惫睁眼,面色几乎没什么血色。

抬头看去,阿遥的人影已远去。

人影小小的一个,在神圣的天梯上,一步一台阶。

已经走过大半了。

宋听婉累极了,靠在椅子上接过了小徒弟递来的茶。

紧接着,脸便**茸茸给蹭了。

宋听婉一愣,才看见小嗷乖乖的在蹭她,小心翼翼的关心着,也没蹦到自己身上。

她神色柔了下来,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小嗷也来啦?”

小家伙含泪眨巴眨巴眼睛,“姐姐疼不疼。”

宋听婉轻轻摇了摇头,抿了一口将血腥味咽下去,随手将小家伙捞到腿上撸**。

沉重回眸,不经意却瞧见秦圆圆抡着个大锤子,搁那一下一下的锤。

还是单手版的抡大锤。

宋听婉愣住,百里戏江一瞧乐了。

“师父是不是没见过秦圆圆炼器的样子。”

他起初也很惊讶的。

宋听婉眨眨眼点头。

她见过宋洵岳叔炼器,也是抡大锤,即便这么多年一直知晓圆圆是炼器师,但从未将这幅场景与她结合起来。

秦禧继承天机门之后,穿衣打扮都往成熟的走,此刻穿着黑白两色的利落衣袍,可在宋听婉心里,她依旧穿着华丽漂亮的粉裙,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甜到人心里。

圆圆…抡大锤?

宋听婉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觉得好笑。

再往后看,除了稳如泰山的渡劫期之外,周围一圈不少人在晋升。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最后目光落到那边喝酒的两位前辈身上。

她想了想起身走过去,怀里还搂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白虎。

百里戏江见状给师父搬着凳子,到两位老前辈桌边坐下。

“两位前辈…”

宋听婉微微颔首,坐下后百里戏江站在她身后,与师父一同尊敬的看着两位前辈。

难得沉稳。

乾谛挑眉看来,“炼丹炼累了?”

另一个小老头笑起来,给宋听婉添了个杯子给她倒酒喝,“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来,陪小老头我喝一杯。”

宋听婉轻笑没有拒绝。

烈酒下肚,万年灵酒呛得她猛咳了两声,膝上的小白虎急得嗷嗷叫,百里戏江也吓得给师父拍了拍背。

两个老头倒是笑了起来。

宋听婉挥手给徒弟表示自己没事,酒烈,但蕴含的灵气如用了万年灵髓一般浓郁,她的面色立即红润了起来。

“乾谛前辈的酒真不错。”

缓和过来之后,宋听婉将酒杯放下,服气的笑。

小老头也低眸嗅着酒香,赞同的点点头,“这小子的酒的确难得,小老头我活了这些年也没喝到过几次。”

“那是!”乾谛骄傲道。

一旁站着的百里戏江眼馋的看了一眼,但忍了忍没吭声。

三人同桌饮酒闲聊,不免聊到从前。

乾谛说了很多他们那个时代的故事,渐渐的,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众人沉迷的听着,才知竟万年前的无数强者为了今日的飞升,竟守了万年。

叫人敬佩万分。

就在这时,宋司遥的脚步慢了下来,整个世界祥和的氛围突变。

晴日落雪,化为无数冰刃朝那黑红衣袍的人袭去。

宋听婉唇角的笑意一顿,凝重的将手中酒杯放回桌面。

沉迷着乾谛前辈所说言语的众人,也倒吸一口凉气,齐齐朝天上看去。

若是被击落,那便是飞升失败。

“离光,来——”

九天之上,话落,之前碎的剑从她体内化形而出,回到她手中。

利落反手一击,袭面而来的冰刃被击碎。

可紧接着而来的,便是天降流火。

朝宋司遥直面砸来。

宋听婉心提了起来,却见阿遥瞬息闪身上了十几阶,利落躲过。

但明显能感觉到她踉跄了两步。

明显登梯不易。

更何况一口气登十

几阶。

一连躲过雪与火,再接着便是狂风欲要将她刮下天梯。

挺拔的身影以剑撑地,狂风将她的墨发吹得狂舞,她却仍面不改色咬牙坚持。

天命不让她飞升,那她偏要成功!

那抹身影顶着狂风,坚定的继续往上。

或许天命也没想到,本是设的阻碍,却让她登得更快了。

有某个气息微弱的存在似愉悦了一瞬,被天命感知到。

祂一不悦,天地皆在眨眼间暗了下来,黄昏中似有风沙拂面,宋司遥顿时如坠火中,酷暑难耐。

步子却依旧不停,任由汗如雨下,呼吸困难也没挡住她抬起步子。

直到身上水分消耗得厉害,整个人如火烫,宋司遥肌肤透着烫红,冷冷的勾了一下唇角。

随后灵泉如瀑,浇灌降温。

她浑身湿透,再踏上一个台阶后炙热顿消。

宋司遥没再往上走,在此阶停留了片刻。

将衣物长发烘烤干,呼吸重新调整过来后,再次拾阶而上。

当初登入宗门的天梯时,阿姐说过。

不用着急,休息片刻调整好状态,歇一口气缓缓也是可以的。

当时的天梯,她扶着阿姐上的。

那时她不爱笑。

阿姐却是不在意,温柔笑着一路与她柔声说话。

眼前的飞升天梯,却只能她一人登之。

宋司遥晃了一下神,飞升天梯旁忽然一左一右出现两个自己。

她怔在原地。

底下,宋听婉等人面色沉了下来。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可飞升天梯无人能伴之,谁又能帮得了宋司遥呢。

宋听婉蹙紧了眉,阿遥又在面对什么考验呢。

宋司遥此时皱着眉,明知出现的两个自己是天命在影响她的心神,便无视了她们跨步而上。

“凭什么你可以飞升而我们不行。”

“你这辈子拥有了这么多爱你的人啊,好嫉妒啊。”

“明明是前两世的我们,为你得来了这么多的爱,父亲与阿姐爱的是前两世的我们,而不是你。”

“你在坐享我们前两世的成果,踩着我们的

痛苦得来的幸福,你凭什么能飞升!”

宋司遥脚步一顿。

她的确因前两世,而有了第三世的所有人相护。

她看向左边。

左边的自己眉目锋利,满眼杀意冷漠,平静的嫉妒着她的幸福。

这是第一世没有得到亲人疼爱与友谊的自己。

右边。

是看着阿姐亲眼死在自己面前的疯子,她抓狂的看着宋司遥,嫉妒得发狂。

“飞升,方能护阿姐与这个世界。”

“你们若真是我的前两世,只会助我飞升。”

宋司遥平静的开口,心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她停下来,身旁两抹自己的身影闪了一下,缓缓变得模糊。

她们也名唤宋司遥。

瞬间清醒过来后,两道身影露出原本的性情来。

左边以杀证道,孤寂了一生的宋司遥开口朝她僵硬的笑了一下。

——我的确很羡慕你。

拥有亲人、朋友、师徒,这样重的牵绊。

第一世,被所有人以恶意揣测妄扣罪名。

以杀止杀,只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死的那一刻她在想,若能寻常人一般有家人好友坚定站在自己身旁,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好在,第三世的自己拥有了她渴望的一切。

第一世,孤傲沾满杀气的天才终于释怀,缓缓消失。

而右边面目可憎的宋司遥面色柔和下来,亦是朝她一笑。

——这辈子,护好阿姐与他们。

第二世,在阿姐死后崩溃的自己,对力量的渴求迫切,导致自己入魔。

护好在意之人,便是她的执念。

而第三世的自己…

虚影朝底下看去,远远眷恋的看了一眼满眼担忧的绿裳女子,唇角勾着一抹释怀的笑意。

身影消失。

宋司遥也遥遥看下去。

阿姐瞧见她朝自己的方向看来,下意识掩去了担忧朝自己温柔一笑。

似乎永远都有阿姐在自己身后。

是她的底气。

阿姐坚定不移的爱,便是她对前两世自己的底气

宋司遥傲然含笑,回过身快步而上。

底下的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知上边的情况,见宋司遥不动了紧张得不行。

没想到宋听婉只是笑一下,像是又给了宋司遥力量似的,一连无阻碍的上了二三十阶。

巫乾一直沉着脸瞧着,宋司遥越往上,他的面色越凝重。

晏山君瞧了一眼他的脸色,低声问:“快到了?”

巫乾不动声色颔首。

晏山君唇角抽动片刻,沉默的喝了一口灵茶。

其余渡劫期大佬皆安静下来。

秦沧淞深深看着仍在抡锤子的女儿,给在后方的妹妹容仙与妹夫扶音,发去两句传音。

——以后,拜托你们照顾圆圆了。

——还请怜她孤苦。

往后若真有一天人心有变,还请看在这孩子遭母亲厌弃、父亲亡故的份上,多多照拂。

发完后,他将传音彻底关闭,手颤抖着喝完了手中的灵茶。

下一瞬,茶杯又被添满。

晏山君举了举自己的杯子,朝他笑笑。

他刚给大徒弟发完传音。

相信云谦一定能处理好一切。

他还将自己藏着的,给三个孩子的礼物一事告诉了云谦。

他最出色的继承人,一定能率领问剑宗耀世千年。

昀天尊上与洞明尊者为首,更老一辈的老家伙们倒是淡定许多。

同辈亲人好友早就死光了,牵绊所剩无几,飞升无望,留在世间的作用便是给自家势力兜底,好歹不让人欺负了去。

生死于他们而言早已已不重要,能最后为世间做些贡献,也不枉此生。

身后浓浓的情绪迸发,让乾谛他们这一桌三人敏锐回头。

宋听婉眸子颤抖着,对上一位位前辈坦然释怀的笑。

她愣了片刻,猛然回头。

看着眼前淡然喝酒的乾谛与小老头,“你们二位也要…?”

乾谛朝她毫不在意举杯,“将你们领进地宫,我的使命完成,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我乾谛,今日见此情此景,不枉此生!”

老者豪饮畅言,能窥出几分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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