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那份工彻底凉了。

拿不到的钱就像蒸发的水汽,连抱怨都显得多余。

李保国蹲在工棚门口的水泥台子上,狠狠嘬着烟屁股,火星烫手了才丢地上碾灭。

“干他娘!”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这坑,老子不蹲了!跟我走,带你找口热乎饭吃!”

齐嘉豪靠着根生锈的水管,没吭声,眼皮都没抬。

李保国站起来拍裤子:“磨蹭啥?等死啊?包工头能跑,咱俩腿长在自己身上,跑得更快!走!”

几天后,城北一家油腻腻的公共澡堂更衣室里。

李保国光着膀子,身上疤摞疤,一边套件灰扑扑的工装一边对齐嘉豪嚷嚷:

“记牢了!看见那堆‘铁疙瘩’没?就那些洗衣机、冰箱、电风扇。

堆仓库里跟小山似的,那就是‘货’。

上头有人叫咱去哪块搬,咱就去哪块。

手脚麻利点,甭管他娘的原先是摆商场还是扔垃圾堆,搬上车就完事儿!”

齐嘉豪低头系着脏兮兮的鞋带,动作有点慢。

“听见没?!”李保国一脚踢了踢他旁边的长条木凳子,哐当一声响,“别跟娘们似的!现在这活儿,油水可比工地强!混得开,一天能顶过去三天!”

齐嘉豪抬起眼,没什么神采:“新工作?”

李保国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啥工作?漂档子!快钱!懂不懂?上头那宋老板,手下盘口多!手指缝漏点渣,够咱塞饱肚子!比那黑了心的包工头强百倍!”他又压低声音,凑近些:“跟着哥,亏不了你!三成照给!”

跟着李保国进了个混乱的大仓库,空气污浊,堆满各种废旧家电。

几个同样穿灰工装的汉子靠在角落抽烟,烟雾缭绕。

李保国带着齐嘉豪走到个矮胖男人跟前:“强哥!我带来个兄弟,手脚还行,就是闷点!以后也划拉您这条线了!”

叫强哥的男人眯缝着眼,上下扫了齐嘉豪两下,嘴里烟一明一灭:“新来的?规矩懂?”

李保国赶紧拍胸脯:“懂懂懂!我带他!出不了岔子!”

强哥没废话,下巴朝角落一堆旧冰箱一点:“清点那几个,搬门口三号车。”

李保国推了齐嘉豪一把:“干活!”

冰箱很沉,金属外壳很是硌手,但没关系,他经历过比这还苦的,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齐嘉豪默不作声地和李保国抬一个。李保国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操!死沉!……往左点,你丫看脚底下啊!……慢点放!摔了算谁的?扣你工钱!……行了,下一个!”

装完车,强哥叼着烟过来,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递给李保国。

李保国脸上堆笑接过来,飞快揣进兜里,顺手抽出一张颜色更旧、面值更小的塞给齐嘉豪:“喏!你的!”

那张小票子沾着李保国手心的汗腻。齐嘉豪看着它,没立刻接。

仓库门口吹进来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他后颈,被汗浸湿的衣领粘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冷意。

“嫌少?”李保国瞪眼,“嫌少别干!今天这点‘货’,值这个价!”

齐嘉豪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那张汗湿的、卷了边的钱,收进口袋。

动作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李保国满意地哼了一声,转头朝强哥走的方向啐了一口:“呸!妈的,抽油抽这么狠!”

他摸摸自己明显更厚的裤兜,又回头对齐嘉豪咧开嘴笑:“走!下顿馆子!三成,管够!”

仓库里霉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闻久了有点闷头。

齐嘉豪坐水泥台子上靠着冰凉的洗衣机壳子,后背汗湿的衣服粘着壳子上的灰。

李保国捏着刚分的几张票子,呸一下吐口唾沫在指头,搓开点钱,嘴里骂骂咧咧:

“操,强子他妈就这点能耐?十成货,就他妈抽剩三成骨头!打发叫花子呢!”

他把钱卷了塞进后兜,脸拉得老长。

这时仓库边门哐啷开了条缝。光线变亮,挤进来几个人影。

打头的是强子,平时鼻孔看人,这会儿弯着腰满脸堆笑,对着旁边一个男人说话。

那男人三十出头,穿着笔挺的深色外套,皮鞋锃亮,头发理得很短,显得精干。

他步子迈开,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走得稳当,后面还跟着个穿西装拎皮包的小年轻。

这人一进来,强子就不吭声了,搓着手跟后面。

李保国眼睛一亮,推了齐嘉豪一把,压低嗓门,带着点兴奋:“看见没!就是他!宋老板!宋向平!妈的真来了!”

齐嘉豪抬起眼皮看过去。叫宋向平的男人没看强子,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旧家电,眉头微微皱了下,像是嫌弃这里的脏乱。

他眼神没什么温度,很平静,不像来视察,倒像看一堆垃圾估个价。

“这堆里,还能挑出好点的?”宋向平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带点冷硬质感。

强子赶紧凑过去一步:“宋老板您放心!底下人手脚麻利着呢!好货都给您筛一遍出来……”

宋向平没看他,走到一堆冰箱旁边,伸手随意抹了下冰箱顶上厚厚的积灰。

他身后的小年轻立刻递上块干净白手帕。

宋向平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看也不看就把脏污的手帕随手一扔,落在了旁边一台旧冰柜顶上。

“明天清点完这批,剩下的,”宋向平顿了下,眼神掠过强子,没多少情绪,“处理掉。”

“明白!明白!”强子点头哈腰。

宋向平像是看够了,转身要走。

“宋老板!宋老板!”李保国突然站起来,脸上挤出个夸张的笑,搓着手凑过去,“宋老板您留步!留步!上回那工地的活儿,是您的吧?包工头卷款跑了,兄弟们……”

宋向平脚步停住,侧头瞥了李保国一眼。

那眼神很冷,他没说话,倒是他旁边的小年轻上前半步挡住李保国。

强子脸色变了,赶上来拉李保国胳膊:“保国你干什么!宋老板……”

李保国甩开强子,还冲着宋向平:“宋老板您行行好!兄弟们干那活小半月,一分工钱没落……”

“保国!”强子急了。

宋向平抬手轻轻挥了一下,没再看李保国,仿佛刚才那声只是蚊子叫。他脚步没停,继续朝门口走。

那小年轻伸手拦住还想再追的李保国,声音不高但透着拒绝:“有事找强子。”

李保国看着宋向平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门“哐”一声关上,留下那扇门晃悠着。

他脸一下子垮下来,朝地上呸了一大口,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强子鞋面上。

“妈的!操他祖宗!有钱!真他妈有钱!擦手的帕子都那么白!看一眼都怕脏了他鞋!”

李保国胸口起伏着,骂得唾沫横飞,“手指缝里漏点渣够我们吃一年!装什么孙子?呸!”

强子黑着脸:“李保国你他妈少惹事!那是真佛!你想让老子也跟着喝西北风?”

李保国梗着脖子:“我惹事?老子就要工钱!天经地义!”

“工钱找你原来的包工头要去!跟宋老板有屁关系!”强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点了几张,“喏!赶紧滚去弄点饭吃!少发疯!”说着把钱甩给李保国。

李保国一把抓过钱,攥得死紧,又恨恨地看了一眼那扇门,脸上肌肉抽动着,最终还是没再骂出声,只是把那几张钱塞进口袋。

他回身,看见齐嘉豪还坐在原地,眼神空空的,看着宋向平擦手扔掉的白手帕落下的地方。

“看啥看?”李保国没好气地吼,“走!吃饭去!”

齐嘉豪默默站起来,跟着他往仓库深处走。

仓库顶棚很高,灯坏了几个,光线更暗了。

强子把两人叫到跟前,油腻腻的手在旧工装裤上蹭了蹭。

“保国,老齐,”强子嘴里喷着烟,“巷尾那片老筒子楼,三单元501,赵老太家。她老头子在宋老板前头那个工地摔的,该给的赔偿拖着没付清。账本上挂着呢。”他摸出个小纸条塞李保国手里。

“啥意思强哥?”李保国脸上挤出笑,搓着纸条,“让咱……去要?”

“去问问!催催!”强子眼皮一耷拉,“她那破房子,占着地呢!姓宋的现在要清这片!老太太死活不肯搬!碍着事了懂不?”

李保国眼珠子转了转:“那……那得算工钱吧强哥?”

强子嗤笑:“办成了再说!办砸了,”他拉下脸,“卷铺盖滚蛋!”

李保国一拍齐嘉豪肩膀:“听见没?老齐!新活儿!走着!”

齐嘉豪没应,只跟着他往外走。后背衣服干了湿湿了干,硬邦邦粘着灰。

老楼爬满了破败的气息。楼道堆满纸盒破罐子,灯泡罩了一层灰。

李保国重重砸着501贴了小广告的绿漆铁门,咣咣响。

门开条缝,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眼带警惕的老妇人的脸。

“赵老太?”李保国梗着脖子,嗓门很大,“我们是强……是区里办事处的!来看看您家那赔偿的事!”

赵老太眯着眼:“啥事?没人说过赔偿!”

“哟!老太太!拖着没用!”李保国胳膊顶住要合上的门板,“白纸黑字!您老头当年……摔的不轻吧?宋老板仁义,这钱他惦记着给您!就您这房子,”

他手指点着楼道,“破成这样了!拿了钱,搬个敞亮地方多好?”

“我没见过你们!走!走!”赵老太用力顶着门,声音发抖,门缝只容一条胳膊进出。

“哎哟!”李保国夸张地叫,胳膊在门缝里卡着,“您看看这账本!有数的!”他朝齐嘉豪使眼色,“老齐!单子给她瞅瞅!”

齐嘉豪站在后一步的阴影里,裤兜里没东西。他没动。

“钱!”李保国见齐嘉豪不动,他胳膊被门卡着,自己没法掏,急眼了,“宋老板是干大事的!这破地方要拆的!您挡不住!拿了钱是您的福气!不拿……哼!耗着有啥好?哪天机器轰隆隆来了……”

“……滚出去!”赵老太尖叫,用尽全力想把门关上。

李保国胳膊被夹了一下,痛得缩回,门哐当一声在两人面前关上。

“操!老不死的!”李保国抱着胳膊跳脚骂,声音在空楼道里嗡嗡响。

齐嘉豪靠着冰凉的墙,看着门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灰扑扑的墙缝里嵌着一个踩扁的烟头。

回到仓库,强子听完李保国添油加醋的汇报,脸黑得像锅底。

“废物!”强子指着李保国鼻子,“连个老棺材瓤子都摆不平?留着你们吃干饭?”

李保国赔笑:“强哥!再给个机会!那老太太……”

“机会?”强子掏出几张薄票子,甩过去,“拿去吃药!”

李保国接过钱,捻了下厚度,脸垮下来:“强哥!这点?”

“这点还不够老子塞牙缝!”强子骂,“成事不足!钱!还想钱?饭钱!”

齐嘉豪伸出手。钱不多,带着汗腻。

李保国捏着自己那份,看着强子走开,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又恨恨地捅了齐嘉豪肋下一胳膊肘:“杵着当柱子?钱!少了多少!都怪你废物!”

仓库深处没有窗。

齐嘉豪把钱卷了卷,塞进最深的裤袋。

强子把两人叫到跟前,油腻腻的手在旧工装裤上蹭了蹭。

“保国,老齐,”强子嘴里喷着烟,“巷尾那片老筒子楼,三单元501,赵老太家。她老头子在宋老板前头那个工地摔的,该给的赔偿拖着没付清。账本上挂着呢。”他摸出个小纸条塞李保国手里。

“啥意思强哥?”李保国脸上挤出笑,搓着纸条,“让咱……去要?”

“去问问!催催!”强子眼皮一耷拉,“她那破房子,占着地呢!姓宋的现在要清这片!老太太死活不肯搬!碍着事了懂不?”

李保国眼珠子转了转:“那……那得算工钱吧强哥?”

强子嗤笑:“办成了再说!办砸了,”他拉下脸,“卷铺盖滚蛋!”

李保国一拍齐嘉豪肩膀:“听见没?老齐!新活儿!走着!”

齐嘉豪没应,只跟着他往外走。后背衣服干了湿湿了干,硬邦邦粘着灰。

老楼爬满了破败的气息。楼道堆满纸盒破罐子,灯泡罩了一层灰。

李保国重重砸着501贴了小广告的绿漆铁门,咣咣响。

门开条缝,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眼带警惕的老妇人的脸。

“赵老太?”李保国梗着脖子,嗓门很大,“我们是强……是区里办事处的!来看看您家那赔偿的事!”

赵老太眯着眼:“啥事?没人说过赔偿!”

“哟!老太太!拖着没用!”李保国胳膊顶住要合上的门板,“白纸黑字!您老头当年……摔的不轻吧?宋老板仁义,这钱他惦记着给您!就您这房子,”

他手指点着楼道,“破成这样了!拿了钱,搬个敞亮地方多好?”

“我没见过你们!走!走!”赵老太用力顶着门,声音发抖,门缝只容一条胳膊进出。

“哎哟!”李保国夸张地叫,胳膊在门缝里卡着,“您看看这账本!有数的!”他朝齐嘉豪使眼色,“老齐!单子给她瞅瞅!”

齐嘉豪站在后一步的阴影里,裤兜里没东西。他没动。

“钱!”李保国见齐嘉豪不动,他胳膊被门卡着,自己没法掏,急眼了,“宋老板是干大事的!这破地方要拆的!您挡不住!拿了钱是您的福气!不拿……哼!耗着有啥好?哪天机器轰隆隆来了……”

“……滚出去!”赵老太尖叫,用尽全力想把门关上。

李保国胳膊被夹了一下,痛得缩回,门哐当一声在两人面前关上。

“操!老不死的!”李保国抱着胳膊跳脚骂,声音在空楼道里嗡嗡响。

齐嘉豪靠着冰凉的墙,看着门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灰扑扑的墙缝里嵌着一个踩扁的烟头。

回到仓库,强子听完李保国添油加醋的汇报,脸黑得像锅底。

“废物!”强子指着李保国鼻子,“连个老棺材瓤子都摆不平?留着你们吃干饭?”

李保国赔笑:“强哥!再给个机会!那老太太……”

“机会?”强子掏出几张薄票子,甩过去,“拿去吃药!”

李保国接过钱,捻了下厚度,脸垮下来:“强哥!这点?”

“这点还不够老子塞牙缝!”强子骂,“成事不足!钱!还想钱?饭钱!”

齐嘉豪伸出手。钱不多,带着汗腻。

李保国捏着自己那份,看着强子走开,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又恨恨地捅了齐嘉豪肋下一胳膊肘:“杵着当柱子?钱!少了多少!都怪你废物!”

仓库深处没有窗。

齐嘉豪把钱卷了卷,塞进最深的裤袋。

冬去春来,空气还是湿冷刺骨。

那个曾经挂在工棚角落里传颂的“宋老板”,渐渐变成人们唾沫星子底下的烂石头。

“真他妈塌了?”李保国蹲在仓库门口啃冷包子,含糊不清地问旁边同样嚼饭的老张。

“塌了!听说大楼都让人收了去!”老张拍着大腿,碎渣乱飞,“别墅封条都贴上了!”

“该!”李保国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睛发亮,“让他牛逼!钱再多,有个鸡毛用!老婆孩子跑光光,成光杆司令了吧!听说……”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兴奋:“那龟孙子最后没法子,跑去求他那小子了!你们猜怎么着?”

“咋的?给点饭吃?”旁边有人凑趣。

“给饭?”李保国嘿了一声,唾沫星子喷出来,“那小子真孝子!老东西刚上门,就被儿子堵在门口,照脸就是一拳!干他娘的!听说打掉两颗牙!跟着就是几脚踹出去!门板拍老东西脸上,让他滚得越远越好!”他比划着拳脚,嘴里啧啧有声。

“为啥打老子?”

“为啥?”李保国一脸神秘,“听说那宋老板从前关儿子跟关狗似的!皮带沾凉水!小崽子恨死他了!这会儿子出息了,可不得算账?帮?帮个屁!”

“该!真他妈痛快!”周围响起几片哄笑和粗鄙的附和,“老东西也有今天!”

“活大该!报应!老天爷睁眼!”李保国声音最高。

齐嘉豪靠着冰冷的铁货架抽烟,灰白色的烟上升,融进顶棚的黑暗里。

宋向平的事情跟他毫无干系。

他弹了下烟灰。

日子混着尘土往下滚。街巷、仓库、工棚。齐嘉豪像掉进最黑机器里的一颗松动的螺丝,锈蚀着,磨平着,不知道哪天会被甩出来。

他记不清多少个月了。身体习惯了搬沉重的废旧电器,习惯劣质的烟酒味。手腕的疤成了旧痕。

傍晚,春雨淅沥。齐嘉豪裹着件磨毛了的旧外套,缩在公交站牌下躲雨。

站牌沾满了污痕,旁边小巷口一个霓虹残缺的“粥”字招牌幽幽地亮着昏红的光,映着湿漉漉的地面。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点的破球鞋,鞋带浸了水,颜色加深。

巷子那头,伞划开雨幕走过来。

伞下两个人挨得近。

皮鞋踏过积水的声音很清晰。齐嘉豪没抬眼。

脚步却在站台前顿了顿。

“……嘉豪?”

雨声沙沙里,这个声音像把生锈的钥匙,硬生生捅进一把锁死多年的旧锁。

齐嘉豪身体僵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伞面微抬。季寰宇就站在斜前方两步远的地方。

金丝边眼镜还在,镜片被雨水蒙了一层薄雾,后面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没有曾经图书馆里暖阳下的清亮,只有清晰可见的错愕,甚至夹杂着一丝难解的慌张。

他穿着件料子很好的深灰色大衣,剪裁合体,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一只手上稳稳撑着那把深蓝格子伞,而另一只手——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正被另一个男人自然地握着。

那男人站在季寰宇身侧,高个,侧脸轮廓英挺,穿着同样精致的黑色外套。

他的目光越过季寰宇的肩膀,落在齐嘉豪身上,带着纯粹陌生和一丝下意识的审视。

齐嘉豪的目光穿过雨线,死死地钉在季寰宇被握着的右手上。

无名指处,那圈在红色霓虹灯牌映照下泛着冷光的戒圈。

心脏的位置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闷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巷口招牌的红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像个突兀的、可笑的妆。

季寰宇似乎想往前一步,手臂刚动,就被身旁男人更加用力地握紧了。

“寰宇?”男人侧头问季寰宇,目光没有离开齐嘉豪,语气很温和,“这位是……?”

季寰宇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僵硬,声音低了低:“…杜承,是……以前学校的同学。”他介绍那个男人,“……齐嘉豪。”

他转向齐嘉豪,声音里的错愕褪去,换上了一层客气而疏离的外壳,几乎听不出曾经的痕迹:“……嘉豪,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那个“好吗”,听起来温柔,实则寒冷刺骨。

风裹着雨丝吹过来,打湿了齐嘉豪额前几缕垂下的头发。

他身体轻微晃了下,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小半步,后背靠上冰凉湿漉的站牌金属柱。

那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破裂的、类似嗤笑又像哽咽的气音。

“挺好。” 两个字挤出来,沙哑。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季寰宇,也不看那个叫杜承的男人,只死死盯着远处的昏黄雨幕,下唇被自己咬出一道深陷的白痕。

空气凝固了。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你……”季寰宇似乎还想说什么。

杜承很轻地拉了他一下:“雨大了,走吧寰宇,车在等。”

季寰宇没再开口,最后看了齐嘉豪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齐嘉豪不敢解读。他低下头,任由杜承握紧手,带着转过身。

那个叫“季寰宇”的口袋终于挖到底。齐嘉豪坐在出租屋吱呀作响的旧木桌旁,桌上一个生了锈的铁皮饼干盒开着口。

里面塞满了皱巴巴、浸着汗渍和尘土味的票子。

一捆捆码齐,不多不少,小十万。

盒子“哐当”一声扣上。

“老李。”齐嘉豪声音哑涩地找到了库房角落里正扯着嗓子打牌的李保国。

李保国叼着半截快烧到滤嘴的烟,斜眼看他:“咋?钱数出花来了?”

“漂档子,”齐嘉豪吐了口气,“不干了。”

“呦呵!”李保国眉毛挑得老高,一把扔掉烂牌,“真发了?打算干啥去?盖房子娶媳妇还是……”

“玩。”齐嘉豪打断他,断了李保国后头的打趣。

“玩?”李保国眼珠转了转,嘿嘿笑出声,露出一口黄牙,“好啊!憋着坏了吧兄弟?上哪玩?”他像是嗅到了某种同类的气息,兴奋起来。

“喝酒。”齐嘉豪丢下这句话,没再看李保国探究的目光,转身就走。

出租屋那把老旧的挂锁钥匙被扔给房东,像是扔掉一段破烂。行李?就角落里那个装着几件衣服的破背包。

背起来,轻得没点分量。只兜里那张硬硬的银行卡,沉甸甸坠着,也成了负担。

霓虹灯管在夜色里刺眼地闪烁,“浊浪”两个大字在潮湿空气里氤氲着油污的光晕。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震耳欲聋的低音炮鼓点混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酒精发酵的酸气扑面而来,撞得人脑袋嗡嗡响。

齐嘉豪找了个吧台最边缘的黑皮高脚凳坐下。

“喝点啥?”吧台后酒保擦着玻璃杯,眼皮都没抬。

“最烈的。”齐嘉豪抽出一张红票子拍在台面上,声音淹没在音乐里。

酒保动作没停,倒了满满一杯透明液体推过来。

没有漂亮的颜色,只有刺鼻的味道。

齐嘉豪端起来,没半点犹豫,仰头灌了半杯。

辛辣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刀片,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袋深处。

他闷哼一声,手指用力抠住冰冷的杯壁。

李保国很快也钻了进来,挤到他旁边坐下,自己熟门熟路地吆喝着要了瓶劣质啤酒。

“操!这才叫地方!”李保国灌了一大口啤酒,泡沫沾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上,他凑近齐嘉豪耳朵吼着盖过噪音,“咋样?兄弟够意思陪你!光这么喝多没劲?”

齐嘉豪没答,视线越过舞池里群魔乱舞的剪影,投向吧台尽头那个闪烁着花哨灯光的转盘赌桌。

那里堆着筹码,围满了人,叫嚣声比音乐还疯。

他又灌下剩下半杯烈酒,喉咙烧得更痛。他起身,拨开人群,朝那闹腾的中心挤过去。

昏暗的小赌档,烟雾浓得像是着火了。

桌面油腻的反光映着玩家扭曲的脸。庄家没表情的声音穿透嚷嚷:“买定离手!”

齐嘉豪面无表情,抓了一把刚换的小面额筹码,看也不看,“啪”地全推在“大”的区域。

“操!你小子行啊!出手够阔!”旁边的李保国看得两眼放光,比他自己押注还兴奋,“老子跟你!”

色盅开。

“二三四,九点小!”庄家唱喏。

筹码被轻松扫走。齐嘉豪那堆转眼没了。

他脸上肌肉都没动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刚从门口兑换点用银行卡换来的、更大面额的筹码,哗啦一下,又是一摞,堆在“小”上。

“还押小?你这手臭得熏人!”李保国骂骂咧咧,“老子上把跟着你输!”

齐嘉豪置若罔闻。眼里只有骰盅的黑影。

开出来,是“大”。他又输了。面前空了。

李保国输光了自己带来那点钱,唾骂了一声“晦气”,转身就钻进了乱哄哄的人群里找酒喝。

齐嘉豪没动。站着原地,看着光滑的桌面映出天花板上旋转的彩灯,也映出自己一张看不出血色的脸。

二十出头,眼窝却已经陷得很深。

钱,光了。身体像个破烂口袋,酒烧胃,烟油糊肺,只剩下最深的倦怠。

活着?早就没劲了。季寰宇的脸?喻凯明的影子?烂泥滩里的碎石子,硌一下都没力气疼了。

酒吧混杂的喧嚣里飘来一股刺鼻的廉价古龙水味,夹杂着更深的酒气。

一个男人端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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