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姜熹和跟祝玉璟在望江楼酿酿锵锵之后,二人便像揭不开的锅贴一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董明锐见了常常叹上一句:“哎呦,腻歪哟。”
说来也奇怪,自打翠英到了董府,姜熹和就见不着明珠的人影了。她知道明珠是董明锐的人,没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大抵是去替董明锐办事去了。
可她办的是什么事儿呢?
姜熹和想知道,却无从可知,只能就此作罢,不去想了。
夏日总是转瞬即逝。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秋后,约莫下了四五场雨,天起就转凉了。
刘禹锡能作出那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姜熹和却没有那般豁达乐观的心境,每每到了秋日,她便生出了悲秋之感,总觉得有意料之外的事情要发生。
意料之外是其一。
不妙是其二。
有时候,人的预感真的很准。
姜熹和才穿上缝进去了丝绵的长袖短袄,南边的战火就烧起来了。
琅苏向郢荣宣战的第二日,封锁了临江的渡口,向郢荣边境发动了第一波猛攻。
破风将军杜长空带领的杜家军乃百战精锐,武备精良。杜家军的将士们各个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此番他们来势凶猛,势如破竹,在水战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战报传至王都的那一日,杜家军的先锋营已经渡过清江抵达了泸州边境。
殷咸集集百家之长,贯通古今,学富五车,唯独不擅长的便是用兵之道,可他偏偏背叛了皇族殷氏,在乱世中做了乱臣贼子。
都说时也,命也。
他在错误的时间走了上了岔路,命再硬也没用。
况且,郢荣的兵权依然在董明锐的手中,若他此次仍不肯出兵御敌,那么能代替殷咸集带兵出征的,就只有祝玉璟了。
又是祝玉璟,也只能是祝玉璟。
旁人,殷咸集一概信不过。
祝玉璟与姜熹和辞行那日,二人一同去了苍凉山——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当年在观音庙中救治小景的老僧已经圆寂,他的遗物佛骨舍利被安放在了法堂中。
祝玉璟说,老僧临走之时,跟他说了一段话,并且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留给他身边那位女施主的。
也就是姜熹和。
老僧说,祝玉璟不能将此字条带下山去,一定要等她上了山,才能给她看。
祝玉璟明白他的意思,凡事要等机缘,不可强求。
故此,那日与老僧辞别后祝玉璟没有立刻带姜熹和上山,而是一直在等,等到一个自然而然到来的时机。
如今,时机到了。
姜熹和站在观音庙中菩提树下,展开了那张字条。
老僧只给她留了一句话:“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转头寻找祝玉璟。
不远处,祝玉璟正站在佛堂前,双手合十,抬头观佛。
阳光温柔地落在他的后背上,将他的发丝照的闪着金色的光。他的每一个发丝都很明亮,很清晰,比他的背影还要清晰。虽隔着一段距离,却仿佛触手可及。
姜熹和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他的影子。
她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好像在那里见到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的记忆深处有一个影子,常常出现,却无处可寻,无踪无迹。
会是他吗?
她记忆中的那个影子?
祝玉璟走过来时,弓起两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问道:“在想什么?”
“想你。”
姜熹和不假思索,说得很坦诚。
祝玉璟温柔一笑,视线落在了那张字条上,问道:“看了吗?”
姜熹和点头又摇头,言道:“看不明白。”
“那就留着,日后慢慢看。”祝玉璟没有问她字条上写了什么字,也没有说要帮她解释的话。因为他直到,有些话不解释便是解释了,解释了反倒如不不解释。
一切随风,顺其自然就好。
姜熹和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祝玉璟这个人说温柔够温柔,说绝情也绝情。
他出征之时身着一身戎装,披着红色披风,在云霓大街上接受百姓的送别,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鲜有人知道他就是观音诞那日扮作观音的少年。
姜熹和攥着平安福,站在人群中观望着他。
祝玉璟骑着马从她的面前走过之时,为她驻足了片刻。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眉心处轻轻地吻了一下。
吻别。
仅次一吻。
从那之后,他策马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临走之时,姜熹和问他归期,他说,他会回来陪她过生辰。
姜熹和掐指一算,心说这话又是在哄她了。他此去行军打仗,岂是几个月能回来的?
归期不定。
一年她等。
三年她也得等。
不过好在,姜熹和离开祝玉璟,日子还会照常过,只不过夜里少了一个给她暖被窝的人,怪寂寞的。
祝玉璟走后,姜熹和把心思放在了找大夫给李契治病的事情上。
李契的病情越发严重,甚至有些不省人事了。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没日没夜地雕刻着他心里的花神图,就这么熬了几个月,人已经瘦的不成人样了。
姜熹和与李长晴心疼他,想尽办法去救他,却苦试无果。山里的神医说,若他想活,旁人救他便是在帮他,若他不想活,旁人救他便将他往阎王庙里踹。
李契不肯回李府,留在作坊又难免会受人欺负,姜熹和便以给他画十二花神图为理由将他连哄带骗地请到了董府。
她让府上的庖厨给李契做了很多好吃的,对他说只要他肯乖乖吃饭,她就将整幅画画给他看。
李契一听见花神图这几个字眼,就跟中了邪一样,从怀里掏出刻刀就要刻。
见状,姜熹和想把他手中的刀要出来,让他好好吃饭,便对他讲:“李契,先吃饭好不好?姐姐答应你了,待你吃好饭,姐姐一定将整幅画都话给你看。把刻刀给姐姐可以吗?”
“我不给!”李契执拗地攥紧了刻刀,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直流。
姜熹和朝他伸出手,心平气和道:“给我。”
李契仍是不肯松手:“我不给。”
姜熹和把碗推到他面前,“那你就用你手里的刻刀吃吧。”
李契竟然真的把刻刀当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送,刀刃把他的嘴唇和牙龈全都划破了,他的牙上全都是血,他竟然跟没有知觉一样,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吃着菜,把菜叶子和血水一块咽了下去。
姜熹和彻底看不下去了。
她蹲在李契面前,用帕子擦着他嘴边的血,心疼地说:“李契,别这样了好不好。我求你了,千错万错都算我的错,别这么再折磨你自己了,好吗?”
“我真希望你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痴儿,这样你就不会痛苦了。”姜熹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李契,别再这样伤害你自己了。那日在诏狱,你给我线索,让我找到了檀奴,当时我便相信你还有自己的意识,相信你你依然清醒地活着。我相信你啊。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能让你像从前一样活着,但是我可以保证让你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李契愣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嘴里的碎菜全都掉了出来,吊死鬼似的扒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他突然放声大笑,而后跪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姜熹和以为他会哭很久,然而,他只哭了一小会。
李契抿干净眼泪,重新跪坐好,拿起筷子吃饭,吃着吃着,又兀自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疯了。
将他打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是檀奴,而将他逼疯的人,是他自己。
“闺女。”
姜熹和回头看。
董明锐打了个响指,冲姜熹和使了个眼色,让她出来。他探头探脑地问道:“里边那个小家伙是李家的小公子罢?”
“是啊。”姜熹和灰心丧气地言道,“他已经疯了,我不知该怎么救他了。”
董明锐“嗐”了一声,冷不丁道:“还救什么啊,让他自生自灭去罢。你不觉得,现在你越救他,他就越痛苦吗。与其让他痛不欲生的活着,还不如让他痛痛快快的死了呢。”
姜熹和叹道:“这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能如此轻贱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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