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祭后又过去十几天。
节日的余音如此快速地消散,平静的生活徐徐展开。
普通的一个午后,方好和小王都面对着电脑昏昏欲睡。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雏菊。
又聪明又手巧的雏菊被方好“点拨”之后,在厨艺的道路上高歌勇进——虽然方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雏菊不论做什么,总还是会差一点点味道,但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家常菜了。
对于自己总算能做出适口和谐的食物这一点,雏菊很是自豪,动辄就做一大锅,然后再可怜巴巴地看着方好,方好只好全都拎走拿去吃。
一个人吃不完,那就带上小王姐和张正义一起吃。今天雏菊就这样做了一大盆鸡油蒸野鸡枞的拌糯米饭。油亮亮的肉丁和用鸡油炸得香酥的鸡枞拌在软糯清香的糯米饭里,脆生的青豆又刚好解了腻。
满满的碳水,把方好和小王姐直接干趴下了。
不行,还是得醒困,要有人民警察的精神面貌...
“啊!!!”
张正义仰头一声长啸,声音震得所有不稳固的玻璃、茶杯俱是一颤,吓得方好直接就清醒了十分。
和小王姐齐刷刷探头看过去,只见张正义大所长正叉腰立在办公桌前,嘴唇抖着,脸色青紫,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激动的。
“咋了张姐?!”小王小心翼翼地问。方好跟着紧张地点头。是啊,可别是出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张正义光站着却不说话,看得人心里直发慌。小王给方好使眼色,方好赶紧凑过去瞅了一眼,才发现电脑屏幕上铺天盖地都是视频与新闻链接。至于标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主岛警员奋勇救人,节日水边惊魂一刻间化解于无形!”
模糊的封面图是围着湿淋淋孩子的一圈群众,还有几个扶着栏杆维持秩序的警察。热搜已经挂了小半天,连本地文旅宣传号都转了不下五次。
“这是龙王祭那天…那个孩子落水那天…?”方好迟疑着开口,小王也过来一起看。
“对。”张正义咬着牙,“可新闻里说是主岛民警救的。你们看看,只字未提咱们方好。”
还真没有。
事实上,那天人太多,方好救完孩子就忙着去抓另外几个坏孩子了——本来就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当然是直接看准了时机就趁乱滑溜溜地离开。后续的秩序自然是别的民警接手的,围观者也多是本地人,知道这类事情的流程,没人特别留意到底是谁跳下水。
“怎么会传成这样…”方好嘀咕道。
张正义手指点一下,面露不屑,把最原始的消息给找了出来:“还记得那个什么作家吗?”
怎么和那个人还有相关啊?方好简直摸不着头脑,不过一想,也是,这么热闹的大事,那位自称要来采风找灵感的赵作家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而他也延续着不查证纯胡编专注输出的风格,拍了点素材,又从几个热心群众口中打听了几句说“好像也是个民警救的”“看到她和警察在一起”,就机不可失似的热血沸腾地写了篇如此的正能量文段。
说什么“这是我们脊梁的倒影,是无名英雄之魂在人海中闪光”,文辞飞扬,读者热泪盈眶,再加上因为夸的是官方,他自己也买了些流量,转发直冲百万。
就这样,主流媒体也跟进了。这些媒体别看各个是官号,实则也很少对于信息进行溯源和确认,只是一味地以点赞城市精神、点名主岛公安是“正面典型代表”为由去蹭热度。
没人去追问那个“女警”是谁——大家都说,这主要是集体的荣誉,不好分给个人,此外,主岛的地理位置特殊,很多警员本来就不便于露脸——看起来主岛那边的宣传科也懒得追溯真相顺水推舟就接了下来。
一夜之间,主岛的搜索词条热度暴涨,落水孩童的照片与“民警暖心举动”并肩上了市级表彰栏。从公安内部的网络里可以看到,被救孩子的家人给主岛分局送了好几面锦旗,上面也下了表彰红头文件。
看着滚动的照片墙里几个容光焕发的老东西抱着不属于自己的荣誉对着镜头笑,张正义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说,”张正义在所里来回踱步,几乎要踩出火花,“你说这种事,宣传是应该的,表彰也是应该的,可这是咱方好的荣誉,凭什么让别人拿了?”
方好耸耸肩:“我觉得也没啥呀。又没点名谁,‘主岛警察’——说到底我也是警察,谁出力都是出力。”
方好是真这么觉着的,但凡她比较在意这些所谓的表彰和荣誉,她就不会到现在才通过张正义知道这件事。说到底,要不是被曝光了,连张正义都预料不到会是这个走向,她们原本觉得也就是领导口头表扬几句的事情。
再说了,她是民警,救助群众,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啊,既没有人员伤亡,人家孩子也不领情(想到这里,方好也哼哼起来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特地说的。
张正义敲了她一个响亮的脑壳:“你清醒一点!小小年纪一点点心气都没有,这么淡定?!”她指着屏幕上的一段采访视频,“你看看这段,这个老不要脸的站在那儿侃侃而谈,说‘我们民警长期训练有素,对突发事件反应迅速’,合着你就白救人了是吧?”
“哎…”方好对张正义这过度的反应也觉得有点尴尬,仔细想想她说的是有道理的,哪怕自己不要什么表扬,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糊涂地糊弄过去呀;可是都已经这么大张旗鼓地弄得满世界都以为是主岛那边警员的功劳了,她们也做不了什么了不是吗?
“张姐,真的,没关系的,哎呀晚上我请你和小王姐吃饭呗,别气了。”方好有点装乖地对着张正义笑。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窝囊?”张正义恨铁不成钢,又锤了方好三下,方好嗷嗷叫着抱头乱窜。
“你不在乎,我偏要在乎。”张正义说,看着手机屏幕。
碍于工作,对面那人的联系方式她一直没删,这么多年她却没有接过一次她的私人电话。
张正义还是拨出了这个电话。
“喂,老高?我看你那张老脸是又叠了一层角质层——厚得不行了。”
对面沉默几秒,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你喝多了?”
“别装蒜!”张正义拍桌,“我们东隅的新警员救人的事,你那边怎么就二话不说收下锦旗了?你们要不要脸?”
“...老张,”对面那位高警官终于明白过来,语塞了片刻后,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地解释道,“当时也没人说清楚到底是谁救的,下面人问了两句,确定是个警员,我们就当是这边的警员做的,后续就接过去了…”
“你以为这是接快递啊?签个字就成了?”张正义冷笑。
一声叹息从对面传来。
和方好一样,她们还真的是没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才会这样不追问。但和方好的原因却不同,高警官、甚至还有张正义,她们这些海生海长的海岛人,对于这种坠海事件似乎天然的有种不一样的感触。
也可以说,海岛人对生死,有一种特殊的感悟。
大海是无边美丽的,却也是无尽危险的。千百年来与喜怒无常的海洋共处,培养出来海岛人那深入骨血、与环境共生的本能反应。
纵然理性上,大家都相信科学,公务员当然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潜意识的某个角落里,她们还是会觉得海里是有“人”的。
小孩子被禁止靠近大海,因为假如她们跳下水里,也许会被礁石划破脚底导致感染,也有可能被海藻缠住腿,也许会被暗流卷走。
死亡的发生太频繁了。泪水是会流干的,而人是会麻木的。
就算真的意外发生了,老人们也只会说:“唉,这孩子,前缘尽了,回海里去了。”
这样说了以后,好像一个孩子、一个人的死亡,就不再是悲剧,而是一种“回归”。
海,是她们的祖源,也是另一种家乡。因此每年正月游神那天,那些失去幼子的母亲父亲们,会前往海边祭祀,放上用小木鱼盛着的饭团点心,说是“给那些回海里的孩子带点生前爱吃的”。
岛民们相信这些“孩子”在人间受苦了几载,再回到龙宫就可以圆满功德以致升官、成仙,有朝一日也许还会托梦回来报平安。
所以那天,孩子落水被救,她们都没觉得这事值得拿来做什么文章,为了找到一个悄悄离开的警员,还劳心动众的——不值得。
早知道会这样...张正义的手机里,高警官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气全都叹出来。
“我真不知道是你的手下——是那天那个送花来的小方是吧?”高警官说。
“小什么方,小方也是你叫的?”张正义一点也不给对方面子,张口就是讥讽。
“...你冷静点。”高警官又是好几声叹息,“宣传已经铺开了,现在上面都说主岛这次总算是拜托了之前的潜水相关的负面标签,大家都说要来这里玩。你也知道旅游是我们的支柱经济,文旅那边的领导对这次的事情很满意,我实在是撤不掉这样的表彰。事已至此,你让我上哪解释去?”
说得倒是恳切。
“哦,是这样。”张正义的声音压得更低,嘲讽意味满满,“所以就这么‘板上钉钉’了?你真不要脸啊老高。”
高警官又是叹气不语。
张正义想耍狠,要把高警官的电话给用力挂了才解气,可她到底还是选择喝凉茶,而不是冲动行事。她在屋里团团转,终于,还是把狠劲发在办公椅上,坐下,打开电脑,命令说:“不管怎么说,真的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的是我们方好,你把你自己的奖金也好工资也好拿出来,给她弄个见义勇为奖。”
张正义都这么说了,高警官只要她不再为着这事儿纠缠,立刻就答应下来。
“什么态度!”张正义挂电话前不忘再龇高警官一句。
张正义就是不习惯这种“个人功劳归群体”的逻辑。没有集体就没有个人,好,她赞同;可她就是觉得,最起码得给个名分,给个甜枣吧。
就这样,哪怕这奖金真的拿下来,这种偷梁换柱的“集体荣誉感”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反胃感。
方好不再劝了。张正义是在给自己出头,她当然只应该全力支持张正义才对。
“张姐好威风呀。”方好狗腿地抱住张正义的胳膊。
“威你个头,你个窝里横的。”张正义骂道,转念间换上她的经典笑脸,“奖金下来了,记得请你姐吃饭。”
“请请请,吃吃吃~”
过了几天,奖金如约打到方好的账户上。居然是——堂堂五百元。
张正义觉得高警官简直抠到家了,又打电话过去把人臭骂一顿。不过方好还是乐呵呵的,有总比没有好嘛,知足常乐。
最关键的是——方好笑嘻嘻地对着张正义勾肩搭背说:“请顿好的,看来是不够了,那我请大家喝饮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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