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豫下衣摆湿透,一眼望过去如禅絮沾泥,雨线稠密,她理智退到屋檐下,他的表情才终于好看起来。
冯筝很无奈,当初来意坚决的人是她,此刻因为等待答复而踌躇不定的人也是她。
但倘若能够得偿所愿,让她再蹉跎两刻钟也不算过分。
今夜雨寒,他衣着狼藉了些却守约而至,冯筝将他请进屋,在一种主客颠倒的错觉里煎熬了小半晌。
这种错觉没持续多久,高豫烧柴煮水,柴薪迸裂的声响把她的忧思打断。
“你说的事我听明白了,先稍安勿躁。慎刑司既然做了围捕的打算,理应放不出漏网之鱼,你家小厮能趁乱逃出,可见他们松了手脚,做出此种变通,用意就是让收到报信的各家主动去赎人。”
“扣留宾客只是严谨行事,他们走不到赶尽杀绝这一步。”
“你父伯他们设法搭救,相信即日就能接到人,再者睦州离惠州不远,我明早也会让展青去惠州交涉。”
高豫说完,递来一碗热水,“这里只有粗瓷的海碗,冯姑娘姑且将就一下。”
冯筝微感困惑,有了高豫解答,这才知道,赏灯夜给他伴驾的人,就是睦州观察司的吏员展青。
见她理拢裙摆坐下,接过水碗,貌似接纳了现状,高豫扯来坐墩,隔着炭盆坐到她对面。
冯筝稍微心安,忍不住讲出伯娘的推断,“所以,三郎君真的有慎刑司大人的把柄吗?”
三司圆审的一套章程中,从来都是诏狱打头阵,慎刑司没能在限定时间里拿下他的签押,自罪书便成了一纸废稿。期间煎熬百味,高豫不想尝第二遍,搭上她好奇的眼,只是轻描淡写道,“脱险诏狱,靠的不过是硬熬罢了。”
“倒是你,雪鹞没回来就是信未送至。外面雨势大,出来等我又是何必?”
“需知道任何紧要关头,照顾好自己都是最重要的。届时冯公安然归来,得知你冒雨寻我,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他日再有机会登门,我也无颜面对冯公。”
冯筝捧着海碗没有说话。
海碗是隔壁借来的,那时老妪看到高豫出现,脸上的惊讶不像是演的,可见他租下屋舍后很少踏足这里。
这样一想,她对他搭理不到雪鹞的顾虑便很合理,出于关心则乱而冒雨等他,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
冯筝静静垂眸,眼底,他前倾的身影被火光烘出绒边,冯筝惊动抬头,却见他只是手持钳具把柴火拨明。
她坐僵的身子不轻快地扭了扭,然后就听见他询问。
“需不需要我去给你借一身衣裳?”
哪怕一路上有蓑衣敝体,她现在的情况也不比高豫好很多。来时路上,雨珠穿过笠帽的缝隙淌进衣领,经他提醒,她才注意到,脚边的裙摆也还没干透。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小衣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就这样坐等一宿怕是得着凉。
冯筝抿了抿唇,想到他吵醒老妪后,只怕又得赔礼致歉,还是拒绝道,“这样晚了,不能总是打扰婆婆,我靠炭盆近一点,一会儿就能烘干。”
高豫看出她不舒服,已经尽到了提醒义务。
原以为这事不会再有后续,但他看着她强撑,结果反而露出笑容。
“距离天明时间还很长,你这样扭来扭去我也没法静心,不如商量商量,我身上还有多余且完好的衣物,如果你不嫌弃,就用我的将就一晚,待天明前换回来,应该不影响冯姑娘清誉。”
衣物多少不好证明,高豫翻出袖口给她看。
冯筝没多想,竟也实打实地凑了上去。
他的袖角堆着三层袖料,越往里数,织料越绵密,最外层的灰袍她不能要,贴身的底衣也不能选……
高豫俯视喟叹,“你还挑起来了?”
冯筝脸色一臊,绕开他后赶紧答谢,“那就多谢三郎君了。”
接过他中间那层云衬,冯筝贴身穿着,再套上已经烘干的裙衫,换好衣裳后出来,整个人感觉无比舒展。
他的衣裳偏旧,也是真的柔软,穿旧了的衣裳亲肤适体,冯筝手捧海碗啜饮热水,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吟叹。
这一吟叹可不好,好像不太在乎祖父的安危,她便收敛眉目,和高豫面对火光话平生。
炭盆中的火苗温吞而明昧,像由松枝引焚,鼻尖可闻干燥清爽。
冯筝静静一怔,城郊荒芜,哪来的松枝?
视线顺着他衣襟流连,然后转到自己身上,望着那片因为底衣宽大而露出的袖角,冯筝忽然悟到了什么。
近日阴雨连绵,各家洗晾好的衣物多用竹笼文火慢烘,有条件的门户,还会在竹笼底下燃松炭驱虫,很显然,碧城胡家聘他为西席,在起居上不曾苛待过他。
当所闻清香有了出处,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高豫之于胡家,并非什么不可或缺的角色,却在慢慢被他们习以为常。当主客之别模糊起来,属于异乡客的特征也在日渐相处中逐渐磨失。
他拨弄柴薪的动作,熟练得像很早以前就这样做过。看到高豫驾轻就熟地将柴火拨热,仿佛比重逢时更加亲切了几分,冯筝没再一如既往地跟他客套。
她问出了以前会觉得唐突的话,“三郎君在睦州领职察访时,过的也是这般简朴甚至寡淡的生活吗?”
她明确过问他某段履历,确实让高豫微感意外。
高豫缓慢坐起,不知道冯家溯及祖上,三代都不曾进举中枢,更不知道沾樊楼的光,饱览过平仕图视觉盛宴的她,面对自家贫瘠可考的族谱,一位现成的前司衙要员当前,做不到一直按捺住好奇。
但他对此无甚介意,径自解答她的疑惑,“不全是。”
“观察使奉上命勘察纠错,于必要之时进驻官衙,疏通上意。偶尔风光的排场背后,日常职事,大多是为了固定证据而反复进行的摸排与察访。”
“职事重复枯燥,如冯姑娘所言,寡淡不可避免,但当有一日,能与身边同僚共襄盛举,将封漆印拓的卷宗直抵御前,披露不端,亲手为辖地攘除奸凶、肃清纲纪的时候,那种披肝沥胆的快意,以及辛劳被尊重的欣慰,是毕生都值得珍重的感触。”
很冠冕堂皇的一副腔调,冯筝不满足,暗怪刍荛圆滑,紧接着追问。
“观照往年国史,豁免连坐者屈指可数,能够将功折抵五年牢狱之灾,反推三郎君功绩,想是做成过许多事业的吧?”
至此,高豫再迟钝也该听出不对劲来。
他微抬的眸光凝向冯筝,坐姿安之若素,眼神却已微变,想这通情达理的姑娘一改常态,问话直接捅他要害,很难不显得此话是在刻意为之。
只是她的眼中全无恶意,甚至对某种答案有着近乎执着的期待,高豫助她遂愿,给出他的下文。
从解决州衙“三冗”到重振州境军备,高豫自问有所建树,就连对民间税负问题这唯一的遗憾,也在殿试场的答时务策中得到了释怀。
长达四年的任期,在他简单的概述中接近尾声,几桩政绩讲下去,最终被他归结为一句“年少无为,多的是不值一提的事”。
冯筝不知道他在高蘅面前,曾自诩一介微末之身,如果那时她听见了,肯定也会像现在这样,很难想象如他这样端然无匹的人,人前也会自比微薄。
原本以为这是谦逊使然,毕竟出身司衙要员的他,作为满朝朱紫的后继新秀,即便一朝落魄,也未必真的就自视微末。
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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