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重兵把守,也不知小少年是怎么进来的。

秋萧曼无心闲事,只觉得背影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一行人将苍舒雅送上通往武星的官道后,其中两名兵士按照木良畴方才交代的,护送苍舒雅朝武星的方向去了,另外四人则是同秋萧曼一起返程。

闹市拥挤,一行人掩着速度,才走到一半就在条繁华街市上看到正朝城门赶来的明蔚。

明蔚身边没带人,想是不愿小题大做便让木良畴带着大部队先行回了宁平大营。

他不愿招摇,但即便没穿铠甲,云门蓝的长袍将他衬得宛如一股流入暗色的清泉,就算没有那张高调的金甲覆面,挺拔的身姿也引了不少人观摩。

行人自觉退避两侧,却也犹疑眼前狂奔而过的贵族是不是明蔚,毕竟除了屠城之外,没什么能让他着急的…

秋萧曼一行人的马被人群挡着走不动,她垮下黑马也如她态度相似,只昂首等着入目的身影穿过人群主动上前。

待明蔚抵近,只见他垮下黑马更加亢奋地加快了速度,直到一脸扑在秋萧曼的马前,引来一声不满的低鸣。

脸贴脸的亲昵,让秋萧曼也不明白这片刻不见竟能产生这么浓厚的思念。

明蔚这次没拦着,由着那匹马的厚脸皮也往秋萧曼靠近了些。

“清明刚过,这时祭祀的人络绎不绝,加之赶上狩猎季,也是宁平人多之时。”

他稍顿声,“所以来接你。”

接?

秋萧曼被这个字惊地眉头一挑,明目张胆的关怀让四个未着铠甲的明军也随之退远了些。

议论声更甚,却已有人质疑男人的身份,觉得是谁在模仿明蔚的高贵追姑娘。

可即便秋萧曼知道这是明蔚又向她低下头来表达心意,想起她自诩为挚友的人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攻入哲合,秋萧曼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容半分。

她冷漠点头,正想喝马朝前,就见明蔚指着旁边一个挂着三只灯箱的铺子又道:“前几日我找人把你的红枪送来打磨,眼下应该好了。”

还有五日离开雯桦,明蔚这么做倒是心思细腻。

长街拥挤,同秋萧曼纷纷下马,明蔚顺□□代后面的几个兵士把两匹宝马牵到路口等着,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他始终在尽量掩盖锋芒。

秋萧曼取了长枪,发现枪头不仅被打磨锐利,红缨也被重新梳理地干净,长柄上还新嵌了些软皮,冬天用时也不至于再冻手。

她小心翼翼将枪头用红帽罩好,手下握住的软皮让她不经意又去瞧等在门口的云门蓝。

多少年没见了?

这么多年她不知道丑奴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忍受屈辱的小仆。

即便儿时的惺惺相惜,却还是让他在权衡利弊时,选择将自己抛出去。

即便他无时无刻不再用细致入微来弥补当年的污蔑,却始终欠自己一个解释。

秋萧曼从不愿相信自己会看错一个人,但也是这个人让她自此再不相信任何人。

同样的经历,和竺梦华口中那个利用了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能背着她走十里路就为获取不损伤一兵一卒而攻入哲合的秘密。如今又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来换取雯桦的一切?

秋萧曼攥了攥手中的绵软,那仿佛是他想告诉自己的柔肠。

心中情绪复杂,却忽然想起她天花痊愈后,丑奴有数月都未来寻他。

后来让公山贺去打听,才知他也染上天花藏到叶梅香戏楼外一处荒废的伏室,他说是戏楼的小仆照顾他痊愈,也是那之后他时常说起叶梅香的戏。

一幕幕往事记忆如新。

而他却不记得这场天花是因何而来…

秋萧曼缓缓走去门口,同明蔚一起再走入喧嚣的人潮。

明蔚始终跟在她半步之后的位置,护着。

这样的小心翼翼就好像从前一样,她才不忍丑奴每日遭受的毒打,跑去找那个邻家的富贵公子要人。

她曾是那样坚信丑奴会和公山贺一样,是个衷心的仆从,更是个可靠的人。

直到…

梨花纷飞,口口声声的污蔑从他抬不起头的口中说出…

想到那个画面,秋萧曼心里滋生的柔软瞬间冰封,表情也跟着冷落下来。

即便如今明蔚将她奉为上上宾,她也绝不该有一丝动容,只因这动容背后牵扯的是足以将家国推入万劫不复的危机。

战俘营少年的处置…

竺梦华的惨死…

她肩上背负的责任不允许她给丑奴解释的机会,更不允许她有丝毫懈怠。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许是秋萧曼的沉默让始终避着人群碰撞的明蔚注意到她的异常。他本想开口关怀,却忽被一声尖锐的攀迎声截下。

“明将~~”

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挂满彩灯红绸的三层建筑里扭着腰身小跑出一个人。那人脸上施了厚厚的粉,即便天气微冷,她身上的衣服依旧妖艳且不蔽体。可即便她想展现出女人的婀娜姿态,却依旧无法掩盖已过年华的老态龙钟。

明蔚本就尽量遮掩锋芒,此刻更为厌恶地抬步即走,却被忽然扑在身前的青楼老鸨颤颤巍巍拦住了去处。

明蔚态度一变,当即怒喝:“滚开!”

随着这声厉喝,青楼里跟着冲出几个手臂刺了花纹的彪形大汉,本还想为老鸨打不平,但见着是金甲覆面的明蔚都没敢再向前。

老鸨起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乞求。

“我哪敢挡您的路,就是您麾下那几个小卒每每来我这都赊账不给!明将向来治军严明,怎么能允许下面的人借着您的名声胡作非为呢?”

她一口气说了好长的话,秋萧曼余光却注意到明蔚确实沉默了一阵,继而敛起怒意,冷漠问:“怎么证明是我的人?”

老鸨当即在身上摸来摸去的,直到从胸口那两扇丘壑间取了个金色铜牌出来,那上面可清晰地刻着【明】的字样。

她将名牌举过头顶以便明蔚查看,明蔚却依旧负着手,根本不打算沾染那东西,又问:“叫什么?”

老鸨为难:“我哪敢问贵客姓名,问了人家就拿刀威胁我。”

但那块名牌上除了些花纹和明字,什么也没写。

明蔚又道:“翻过来!”

老鸨顺着他意思将名牌翻了个面,却见那刻画了龙虎的铜牌上八个甲字下面还画了几片雪花一样的图案,像是代码,又像是文字。

“现在人在么?”明蔚又问。

“在!在!”老鸨吓得额角冷汗直流,却庆幸终于看到一丝希望,“刚被姑娘们喂了酒,这会八个人都在香阁里呢!”

明蔚扭头看了眼旁边这个挂着红绸艳幔的三层建筑,没什么情绪地交代了句:“把人伺候好了。”

他随手掏了几枚手掌大的金锭扔到老鸨面前,“咚咚咚”的砸地声让老鸨连忙让开路去捡金锭子。

明蔚下意识去拉秋萧曼的手,迫不及待将她速速带离那片到处是醉酒失态的不雅之地。

也不知明蔚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秋萧曼没主动问,但按照当时在战俘营所见的,她觉得明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明蔚的情绪在顷刻间变得极差,但他仍拉着秋萧曼的手腕不松手,不知是忘了还是怕人跑了。

直到两人将将走到路口,明蔚手上突然松了力道,因为秋萧曼同他一样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虽不认识前面那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但跟在他身后那个少年她很是眼熟。

稍加回忆,她想起自己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初见竺梦华时,在食肆的小门外;第二次是在竺梦华住的小楼;后一次就是方才在道观附近。

没想到,他竟是这个青年的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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