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章
随着在医院开展的访谈工作逐步推进，郑橙看着那些在进行STD（性传播疾病）筛查的年轻女性，微微往后靠，“明明，她们没有错，为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她。同行的女孩们擦着眼泪，手中的笔几次放下，泪水模糊了笔记本上的字迹。
耗子几人到外面买了一些水果。
在这座医院，有些人在忙着生，有些人在忙着死。还有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缘浑浑噩噩度日。
这一次，郑橙失去了直面生活的勇气，她跟在旁边做笔录。
“走开，你们这些不务正业的人。”水杯砸过来，刚得知体检结果的女生怒吼道。在这里，或沉默，或庆幸，或愤怒，或绝望。
郑橙找出纸巾，递给同行的男生擦了擦脸。
“换一个吧！”
“再看看，如果调查进展不好，我们退回原来的地方。就是经费有点不够。”付海没说的是，这类田野调查，学校批的经费很少，更多时候是依靠社会公益组织的捐赠。如果做不出一点成效，他于心有愧。郑橙：“下次···让我来问吧。”说完，她松开了拳头。似乎方才的那五个字，耗尽了她泰半勇气。医院这个地方，承载了她青春里太多的不幸。她在医院见证了太多。
付海沉默了片刻，“不要勉强。”
说着，她们推开了下一扇门，这次采访的是医院的医生。事先打过招呼，对方也配合。付海保证，会在后续的报告中，隐去真实的姓名和地址。
*
“这地方，见多了就习惯了。”林医生泡了三杯茶。
郑橙低下头，迅速在笔记本写下这一次的采访提纲。
“来的人都是年轻人，有些人已经结婚了。本来，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染上，但更多时候，是丈夫感染伴侣。来这里的人，往往是一个人。之前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女性，在国企上班。听她说，她的丈夫在工厂做管理层。有一个女儿念小学。这样的家庭，应该是最稳定的。可她染上了这种病，不敢去公立医院，只能穿得严严实实来这边检查。一直念叨，说是自己的错。”说着，呷了一口茶，印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杯，搁在办公桌上，“这些，能怎么宽慰呢？灵魂生着病的人，□□也病了。哪怕是她站着生活，在家里终究是跪着过日子。”
付海又问，怎么看待性工作者来这里看诊。
他一直记着田野调查的工作，情绪要克制，不应怀有传统士大夫济世救国的理想主义情怀。他必须跳出主观情绪，以客观且严谨的态度做好记录。
在道德观念的冲突和矛盾中，达成自我和解。
“作为医疗工作者，在我眼中，她们只是患者。怜悯之心确实会有，但更多的是无奈。生理教育的普及，还任重道远。”林医生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声音中多了些许遗憾，“我接待过最小的女生，还没有成年，可能刚到十五岁。他们的行话是这个女孩很润。给她检查的时候，那些工具都显得有点大。幸运的是，这个孩子没有感染，后来，也不清楚了。我没有在这个医院再见到她。或许，退出了行业；或许，去了别的医院。”
日光穿过百叶窗，落在地面，照亮了空气中的灰尘。
这些用眼睛看不到的尘埃，在日光里，在空气中流动。
*
地面上的阳光，渐渐铺满了整间办公室。郑橙抖了抖手，喝完了杯子里残留的茶水。
“本以为你们这群学生年纪小，会愤世嫉俗，没想到，居然和记者一样成熟，稳重。”林医生起身开门，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今天的素材，应该足够你们整理一段时间了。”林医生的声音很平静，提醒他们，“要在第一现场，寻找有力证据。这张名片你收着，她是个有名的‘妈妈咪’，可以找她了解一些信息。”
两人出了门，等到进了电梯，郑橙伸了个懒腰，“付老师，我饿了！”她坐了一下午，记录了一下午的资料，肚子里的五脏庙早就搭台唱戏。
似乎是电梯的声音，或者郑橙的提醒，付海才回过神，像是从噩梦中醒过来。他摸了摸额头的冷汗，笑着道，“好，不能让我的得力助手，饿坏了肚子。”
“哪有！分明是到饭点了。”
郑橙才不会承认，自己最近特别容易饿。
吃饭的时候，付海看着那张红色的名片，“你还有几天去学校。”很显然，KTV这个地方，不适合郑橙跟着去。团队的女生也不适合。
“啊！”郑橙咬了咬唇，她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大一准新生，“好像，还有军训！”她想起关于大学的痛苦日记，老白他们都说了，大学根本不是放纵的时刻，相反，还会更忙。要在学校上课，还要挤出时间考证，更别说各种各样的实习。还没进入大学，她已感受到大学生活的水深火热了。
“付老师，要不，我请假不去军训吧！”郑橙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跟着学习怎么做访谈，了解一些被忽视的事情，让她心生一种自己是英雄的错觉。
付海：“你可以和你姐姐说！”
一句话，堵住了郑橙的退路。
“你不能过河拆桥！”郑橙觉得对方耍无赖，怎么能这时候把她踢出队伍呢！
付海：“······”他放下筷子，给对方盛了一碗饭，“最近，你吃得有点多，我的钱包有点扛不住。早点去学校，好好准备。我可记得，你这个专业没有五年毕不了业。好好学，我还等着你给我们设计别墅。”
郑橙咬着筷子，往嘴里扒着饭。等她出师了，她要给宋雯安排化妆间、衣帽间、茶室、书房，还有音乐房，唯独没有付老师的私人空间。
*
连人带行李打包回家，郑橙气得窝在沙发上，拒绝用餐。
“要去新学校，怎么不习惯吗？”
郑橙别过头，她才不会说，自己有点舍不得。
“既然闲着，这几天朋友的店铺开业了，你去帮忙发传单吧。也给自己挣点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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