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钟沁这辈子最硬气的时刻了,他活了小三十年,被季砚书从小欺负到大,今日托韩弋的福,火气上头,还是第一次敢这么和她说话,就连季砚书都一时愣住。

他心里突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舒畅极了。

然而还不由得他畅快太久,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季砚书便飞快一巴掌抽向对方脑门,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反了你了!”

眼见对方要动手,钟沁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将前几日韩岳送上门来的拜帖递了过去,又将韩弋当日拿出来劝他的话给对方复述了一遍。

季砚书显然还是更在意韩弋的死活,一字不差地听完,冷笑评价:“活路?他韩氏现在哪还有活路?”

她将那拜帖随手撂下:“他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和韩玉一样,抓紧离开,要么去东瀛,要么上西天——哦,对,还有一条。”

钟沁疑惑:“什么?”

“弄死我。”季砚书微笑着看他,“我死了,你们都在四境,大祁人手捉襟见肘,他自然就能苟活了。”

“开什么玩笑,我朝亲王非谋反不论罪的,难道他们还想……”钟沁这话说了一半,倏地住了口,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都这么生死一线的时候了,要连这点背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他韩岳倒也枉活这么大岁数。”季砚书低声说,“只可惜我不争气,要是个正经八百的王爷,他现在恐怕都能直接给我唱一出黄袍加身了,哪还用得着拐弯抹角找韩弋这么个把柄。”

钟沁惊疑不定,比起韩弋的死活,他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神经兮兮地凑上去压低声音:“且不说他能不能成行,砚书,你觉得陛下真的会……”

季砚书斩钉截铁:“不会。”

钟沁默然。

这倒不是她盲目乐观,这世上凡是疑心深重的皇帝,大抵都好高骛远,而自己能力上却又差点意思,什么都想掺和一脚,但也什么都掺和不明白,所以才处处起疑,到处生事。

这种比较难缠,季砚书也应付不来,但好在盛景义不是这种人,它虽然心气也高,但能力比心气还要强悍,季砚书没他有心眼子,就算真互相算计,也肯定是她输。

盛景义估计都不惜得用那点心眼子对付她。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季砚书心累地看了他一眼,“只要陛下不出事,这世上就没人能奈何得了我,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一个都跑不了。”

“现在倒好,咱们得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钟沁有点心虚地看了她一眼,罕见为韩弋辩解了两句:“你先别生气,他不也是怕对方狗急跳墙吗?”

“他心里对我没数,你心里对我也没数吗?”他不劝还好,劝了季砚书更气,“狗急跳墙?谁是狗,哪来的墙?他们现在顶多算是秋后的蚂蚱。没这一遭,到时就算抓不住他的把柄,一个半截子入土的人,咱们悄悄将他做了就是,陛下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现在麻烦?”

钟沁哑口无言。

季砚书说得对,就算他们到时候抓不住韩岳的把柄,悄悄砍了就行,不就是要钱么,怎么从楼兰人手里拿,就怎么从他们手上抢就行了。

反正她俩谁也不在意那点名声。

沉默一会儿,季砚书却又突然话音一转:“不过也不全是坏事。”

她原地转了两圈,轻声道:“虽然麻烦,但也确实是个机会,我们不就是苦于没有名头发作这老东西么?”

“谋反可是重罪,砚书,你就不怕……”

“他手上握着韩弋,我要么答应只身前去见他一面,要么就只能调最近的驻军来,我倾向于前者,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不如将计就计,我正好去探探底细,看看他究竟能只手遮天到什么地步。”

季砚书也不等钟沁再说,一锤定音:“我一会儿给陛下递个折子,知会一声。”

谋反之前特地知会皇帝一声,季砚书也应该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五日后的一个雨夜,季砚书的信辗转到了京城。

自从登基之后,琐事缠身,盛景义的脾气也不似少年时那般温和了,有时天子一怒,底下人都战战兢兢,就连自小就跟着他的如意都不敢轻易说话,唯恐惹他生气。

这晚,盛景义正皱着眉头批折子,如意颤颤巍巍侍立在一旁,眼见自家陛下的眉头越皱越紧,飞速思考着自己现在要不要先跪下说一声息怒。

而就在他低头不敢看盛景义的神色时,只听得身边传来“扑哧”一声,先是很小声的闷笑,随后演变成开怀大笑。

如意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觉得自家主子这是批折子批疯了,正纠结要不要开口宣太医时,盛景义突然开口了。

“彤儿这个活宝,哪有这么写折子的。”

大祈人崇尚端方,文武百官写折子大多用正楷,唯有季砚书喜写行书,写的不一定有多好,但很有特点,年轻时候的字让人看了觉得锐气逼人,这几年稍有收敛,却依旧能看出活泼气,很有意思。

刚一展开折子,就见那字跌跌撞撞进盛景义眼帘,叫人见之开心。

如意闻言才敢抬头,看向折子上熟悉的字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换上惯常的笑脸,凑上去将这折子看了个分明。

然后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季砚书的折子用词非常大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要装模做样造个反,二哥你注意一下。”

“这……”如意陪笑两声,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殿下还真是,真是出乎人意料。”

盛景义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伸手又将那封折子拿起来看了一遍,那眼神渐渐变得粘稠,半晌轻叹一声,提笔写起了批复。

他是个绝对的聪明人,也对季砚书颇为了解,依照她的性格,就算没有直接的把柄给韩岳定罪,那也应该直接调地方军冲进去杀人抄家,不会如此弯绕。若需要这样大费周章,那大概率还有掣肘。

钟沁有身手,不大需要季砚书担心,那唯一值得她冒险一试的,也就只有一个韩弋了。

还是嫉妒。

还是嫉妒。

若当年他……

朱红的墨水滴了一滴在纸上,渐渐晕开一小片痕迹,将结尾落款的那一个季字染的通红。盛景义愣愣盯着这一抹红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的洞庭,季砚书那封折子送了去,其实就没想过要等陛下的批复,当晚就收拾一番,打算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她到此地已有一日,韩岳的眼线遍布洞庭,不可能没有消息,直到现在还没来找她,只能是等她自己低头了。

季砚书也很沉得住气,虽说韩岳在这一带根基深厚,但她也不信对方能一手遮天。江南的流民去岁冬前就已经很成规模了,洞庭也不能幸免遇难,韩岳没有官职,敢这样嚣张,手上肯定有季砚书不知道的底牌。

长宁王此番南下是为“随护”,身边不可能不带着人,韩岳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挟她,那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能豁出去与她搏一搏,那说不定背后还有靠山。

是江南一带的匪类,还是驻军?

季砚书自幼没在南边呆过多少日子,江南一带的地方武装其实不大熟悉,哪几方沾亲带故、师承关系都不清楚,贸然动起来怕打草惊蛇。

若要真的调帮手,最为稳妥的还是距离最近的江北驻军,他们的首领曾是老王爷的故交,季砚书认识,用起来放心。

但江北驻军目标太大,贸然动用,破绽更大。

难办。

不过这几日双方虽然僵持,但季砚书也没闲着,她动不了韩岳,却不代表动不了别人。清风山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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