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接近烎城。

彼时日头正盛,高高悬挂在人头顶,只沿一条小路曲行,逼仄数里。

观其两侧皆有密林,又以山石掩目,遮天蔽日,略显阴森。

“加速前进。”

一道嗓音自一方红棕马背上穿出,其轻勒缰绳,只那双眸幽如寒潭,张口便欲扬马鞭。

一道箭矢却破空而来,带着风声啸啸,只那一抹锐利的银白在昏暗中发着冷怵的光。

“是刺客!”

张副将惊呼,连着马匹也来回踱步,大手握着尖刀,皮肤不知是被晒的还是急的,竟也显出了红。

而身下良驹却因此受惊,其撩开蹶子将其掀翻在地,遂脱缰狂奔。

彼时数名黑衣人从林中奔涌而出,其皆以黑布遮面,只余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光是嗓音自是雌雄难辨。

那速度极快,一时之间竟连林中鸟雀也四散开来,不断扑棱着羽翅,不晓飞往何处去了。

为首一人却挥剑相向,眼睛犹如凶狠的猎豹,其张口号召,声如鼓磬“谁若能取徵狗首级,黄金百两。”

此令一出,一呼百应。

女眷们俱被吓得仓皇逃窜,平芜也险些被伤到,遂只能伸手摸出怀中断刃相抵。

“咻!”

只闻得一暗器击破苍穹,观其力度,乃为破竹之势。

如若真落入那黑衣人之手,岂非命丧我乎?

如此,平芜当即便想也不想,只那身子似春风拂柳,弱弱地扑到那汤徵跟前去了。

温香暖玉入怀,本该是美好的。

可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伴随着一阵刀剑入体的声音,只在平芜肩前衣衫上映出一朵无规无矩的花。

汤徵低首,便观其血染前襟,有些甚至喷洒到他的脸上,一抹,神情略有片刻迟钝。

只闻着那抹血液如此腥甜,指尖微颤,连着手中的长枪都快拿不稳。

遂转身将其掷了出去,那黑衣人闷声倒地,平芜一看,原是被穿透了身子,那枪身还染着血,溅了三尺。

面露骇然,娇弱的身子也不断瑟缩起来,又因着疼痛难忍,连光洁的额头也沁出丝丝薄汗来。

许是又疼又怕,遂两眼一黑,竟真生生昏了过去。

此战打得并不爽利,军中多有人为此失了马匹不说还损伤了性命。

为此汤徵翻身下马,其踱步上前,随手拎了皇姊来问“她何故如此?”

只是其面上染着鲜血,眸色也不似先前清冷。

任旁人看了一眼,那眉峰微聚,犹如青峦,则更显冷凝,犹如像是憋了一团火,像是要找人撒气来着。

“奴,奴不知。”

皇姊被吓得打了颤,连声音也带着一丝丝哽咽,她静静跌坐在地,连面上泪也止不住地流。

美人落泪,模样可谓凄切。

可殊不知这让汤徵更显烦闷,遂只好重新踏上马背,大掌紧握住那劣迹斑斑的马鞭,狠狠往马屁股上一抽。

声音粗狂且似夹杂着几分戾气,连着双腿一夹马腹道“回宫。”

养心殿内。

“陛下,太子回来了。”

鸟兽衔环的鎏金香炉里染着檀香,彼时珠帘微动,从外侧缓缓走进来了一人。

此人着暗紫色衣服,窥见那处明黄色衣角,遂又放轻了脚步,上前咬着耳朵。

“可是汇报有误,朕记得他是去年秋季出发的,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回来了?”

汤帝扬眉,只那满头青丝中夹着着一缕银白,眉目捎着倦色,再由着暖灯一照,显得面上的褶皱又深了许多。

“是,王三特意来报,做不了假。”

“他倒是迅速。”

闻此,眉间混不吝多了几分涩意,连唇角都舒缓了些。

只望着手中的奏折,却又敛了心思。

“德喜,你说,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这本折子,日日上奏,前段时间还会变着措辞来引咎,如今竟连话风都不变就呈了上来。

看得人眼睛疼。

其蹙着眉头,只将那折子轻飘飘地往那四方案牍上一摔,看似力道不重,却也连那边角都磕皱了一块。

“陛下息怒,太傅想是求贤,并非有心偏颇。”

那称作德喜公公的人,眼睛轻轻扫了一眼折子,遂眼珠子转了转。

彼时躬身才亲自将折子自桌面上拾起来,连连赔笑道。

“他若真的明白,就不会与其私下往来。”

汤帝冷笑,却并未多言,只转头问起了一旁的心腹“二皇子可曾入宫?”

期间复又持起了朱红,却还没来得及下笔,就听着德喜出声,连墨色也晕染了一块儿。

“回陛下,今日二皇子休沐,未在宫中。”

皇子成年后多出门立府,只除了三令五申的上朝,便是去学那君子策论了。

想来在宫中甚少,此话倒也在理。

只恍惚间,汤帝陡然思绪一转,哑声道“朕记得太傅如今而立?”

“是。”

得了准儿,汤帝脑中赫然出现一不苟言笑的脸,那稀疏的胡子快要长到扎起辫子,他却不肯修剪半分。

直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倒是有些好笑。

“传朕口谕,太傅年迈,今后不必出宫,赐居桂宫。”

“诺。”

太监德喜得了命令,遂转身马不停蹄地准出宫宣旨。

翌日清晨,阖宫上下大喜,当街百姓夹道欢送,只一匹红棕烈马策马奔腾,眨眼入了皇宫。

入了正门,汤徵遂弃了马匹徒步而行,中途直奔养心殿。

登上那白玉阶梯,却望着养心殿殿门紧闭,门口只余两盆吊兰悠悠地吐着香。

彼时德喜公公手持浮尘从一侧过来,其先是行了礼,遂温声道“陛下昨夜劳神,现如今身子欠佳,还在歇息。”

闻此,汤徵脚步微顿,连眉头也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那模样显是有几分疑虑。

“太子不知,陛下近日烦心,皆因太傅而起”。

话及一半,像是避着人,汤徵凑耳才能听清。“这不,昨个儿夜里才差奴才下了圣旨,如今人在桂宫,想必今后也不会舍近求远了。”

此话说得巧妙,饶是汤徵也会了意,只观其唇角微扬,面上却没觉着有半分笑意,只躬身行了礼道。

“待父皇身体好些了,儿臣再来。”

如此,汤徵只好中途折返,抬脚离了养心殿,回了东宫。

只回去那会儿等宫女才挑着灯笼,夜色降临,映照着整个东宫灯火通明,远看那桂枝树下似还立了一人,正伸着脖子四下张望。

见着来人,其眼底遂闪过一抹欣喜,举步就顺理成章地跟了上去。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话的人乃为宁安侯庶子,姓刘,单名覅字。

其身着一袭紫色衣衫,手里握着一把檀木扇子,上面却写着柔香暖玉这一类的风流厥词。

饶是平日在宫里斗鸡遛狗惯了,连着宫内奴才都跟着绕道走,世人更是皆称其为纨绔子弟。

连着安宁侯提着他这位庶子也只念着一句“犬子生性不堪,愚昧无知。”

此时却掀了衣袍,将近日里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只那副样子滔滔不绝,比说书的还能言会道,舌灿莲花。

“你知不知道,那太傅老儿趁着你不在一连几日在朝堂上参你的折子,听闻你回宫遇刺,他险些仰天长笑。”

灌了一口茶水,方才喘了口气,汤徵的耳边遂也得了个清净。

“他与孤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淡淡张口,彼时连语气也变得平淡至极,倒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闻此,刘覅眉眼一跳,似是猜中了什么,遂张口询问“他私下里给二皇子递的信封你看到了?”

汤徵不言,只一双眼睛一味地盯着幽幽烛火,闻着那烛火噼啪一声脆响,冒出的窸窣火花,险些烧灼了他的眼。

汤徵却不躲,只用一只手捻了灯芯,原是以为要去熄灭,没曾想是去帮它助长。

“太傅被禁足了,桂宫。”

声音清冽,犹如琴乐之音。

刘覅闻此却止了笑意,再不嬉皮笑脸,仔细一看,其唇角拢搭下来,竟连先才的玩笑劲儿也没了。

“方才你问我何时耽搁,我去见了汤帝,被拒之门外。”

那火苗越燃越大,从之前的薪薪之火,眼下也可照亮着一方天地了。

“?”

刘覅闻此只皱了皱眉,这会儿连手中那把折扇也不把玩了,只将其攥在掌心里。

其实若说刘覅不懂帝王之术,可焉知他是家中的庶子,所谓的嫡庶有别的道理才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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